微精选

（上接《满清皇室苏努家族及其天主教信仰5：政治家苏努的大家族》）

满清皇室苏努家族及其天主教信仰6：天主教耶稣会对苏努家族的笼略

作为康熙时期卓越的政治家，苏努因为才华出众，政绩突出，深受康熙皇帝信任和器重。据梵蒂冈国家档案馆和耶稣会士书信记载：（见巴多明祖父1724年8月20日从北京写给本会某神父的信，大象出版社2001年《耶稣会士中国书简集——中国回忆录》三，第10页）

“苏努亲王当过满洲东部各旗营的统帅（按，即镶红旗满洲都统），任辽东（Leao-tong）总督（按，实即盛京将军）长在十年，康熙皇帝对其工作高度肯定。从盛京回北京后，他就参与处理国家军政大事，是八旗统帅之一。在北京，苏努手下有三万人马，北京所有一切事物都归他奏报皇上。此外，其第六子勒锡恒、十二子乌尔臣一直跟随康熙帝左右。”

《耶稣会士中国书简集——中国回忆录》三，第10页

再加他妻妾众多、子女众多，又有皇族身份，通过自己、子女的联姻关系，与当时各方力量形成庞大的姻亲网络，俨然成为康熙晚期一支有巨大影响的力量，各种政治势力都要争相拉拢。准备争皇位的各位阿哥，自然都希望得到苏努家族的支持；甚至连天主教外国神父们，也向苏努家族伸出橄榄枝，希望得到他的支持，以帮助天主教在中国发展。

康熙皇帝前期对天主教采取宽容和鼓励政策，甚至拜洋人为师，学习科学技术，引入西洋科学艺术，起用洋人做钦天监官员，以耶稣会为主的天主教在中国特别是首都北京得到快速发展。受康熙皇帝影响，辅政重臣苏努自然对天主教耶稣会士们采取友好的态度。上述巴多明的信中也说“苏努亲王一对基督教本来很有好感。”

当时，以将中国人变成天主教徒、将中国变成天主教国度为目的，又喜欢走上层路线的天主教耶稣会士，当然更愿意结交这位炙手可热的大臣和他的皇族家庭成员。据中西文献记载，苏努家族与天主教耶稣会的苏霖、费隐、戴进贤、巴多明、张诚、白晋、宋君荣神父和画家郎世宁等多有往来，而影响最大的应该是葡萄牙耶稣会神父苏霖、法国耶稣会神父巴多明、葡萄牙神父穆近远、意大利神父画家郎世宁等。正如法国宋君荣神父所说：“二十多年来，苏霖、尤其是巴多明神父，首先为改宗、而后为教育苏努的王子们工作着。他们获得了成功，教义在这个著名的家族中取得了很大进展。其他很多法国和葡萄牙耶稣会士都支持这两位神父的事业，而且天主也赐福给他们，使他们的努力取得了成果。”（1927年10月4日法国宋君荣神父从北京写给凯龙神父的信，见DROZ于1970出版的《Antoine Gaubil, S. J. Correspondance de Pékin, 1722-1759.》，转引自中国人民大学出版1985年《清代西人见闻录》第166页。）“苏霖、白晋和巴多明神父与苏努诸子的特殊联系，使我们很担心雍正皇帝会抄查葡萄牙人、法国人的教会团体和住处。”（见上书第152页）可见，天主教耶稣会，无论是葡萄牙人控制的南堂东堂，还是法国人控制的北堂，都对康熙身边红人苏努和他的家族，深度结交，尝试施展影响。

苏努家族中，苏努本人因议政需要，常向传教士请教地理知识，了解西方军政格局；苏努的几个儿子，更早在康熙时期就成为了天主教徒，而且康熙皇帝知道此事却并没有降旨责备。

苏努家族中，最早接受基督教信仰的人，是苏努第三子苏尔金（1671—1727年）。

  宣武门南堂（1860年，水彩画）

巴多明神父在1724年8月20日的信中，详细描述了苏尔金接触和信仰天主教的过程：这是一位勤学好思的青年，聪明伶俐、武艺超群，而且通晓潢汉经典，早年就颇受康熙皇帝赏识，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14岁即被封为辅国公，并被指定为他父亲苏努贝子的继承人。因为好思考，在通读各种儒家、道家和佛学经典后，常向和尚、道士请教辩论。在“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问题上，和尚道士们不能自圆其说，无法满足他。后来，他偶然从旧书摊上买得一本《灵魂论》（按，当为《灵言蠡勺》，明朝天启三年即1623年徐光启与意大利传教士毕方济合作，以亚里士多德《论灵魂》为底本，融合柏拉图哲学与天主教神学思想翻译成汉语）。回家读后大开眼界，立即找书商，要再买几本类似的书来读。书商说他没有，只有“天主堂”有。苏尔金那时对天主教完全陌生，以为“天主堂”是书店的名称，就派家人去“天主堂”买书。不久家人捧回了很多书（包括《天主实义 》、《七克》等），并说书是天主堂免费送的，他们不卖只赠图书。他如饥似渴地学习，被书中条理清晰、道理明白、言之有据、深入浅出的内容震撼了。他不仅自己学习，还与兄弟们深入交流讨论教义，从而逐渐影响到家族成员。

现在的宣武门南堂

这件事情，发生在康熙四十六年丁亥（1707年），也见载于苏尔金在康熙五十六年十一月冬至后三日为自己著作《圣教真实凭据》所写的《自序》：”到了丁亥这一年，偶然上庙去，见了一卷书，书名叫《灵魂论》。因书的名字我从没有见过，所以买了回来，开卷细看，虽不能彻底明明白白 ，觉得意味与别的书不同”。（《圣教真实凭据》，德国巴伐利亚州立图书馆藏清抄本，第 2页 a。转引自谢辉《清宗室苏尔金的天主教信仰与著作》一文。）又见于巴多明神父1736年10月22日从北京写给本会神父杜赫德的信中所附的《若望亲王归信基督教的动机》（按，实即苏尔金著作《圣教真实凭据》法文译本，见《耶稣会士中国书简集——中国回忆录》三，第177—188页）。

巴多明神父像

在耶稣会中，法国神父巴多明与苏努家族交往较深，对苏努诸子特别是第三次苏尔金的影响较大。据上述巴多明1724年8月20日的书信记载，康熙五十二年(1713)秋天，康熙皇帝前往热河木兰行围，苏尔金兄弟随行。在得知巴多明等神父也随行，苏尔金打探巴多明祖父帐篷在哪，特意将自己帐篷悄悄安在其附近。并择机带着他的第十二弟、年仅17岁的乌尔陈，一同拜访巴多明，就天主教教理中的一些使其反感、难以接受的问题，与巴多明进行了深入交流甚至争吵。巴多明希望苏尔金用行动来证明他对天主教理论的信仰，先从废除一夫多妻来开始。

从热河狩猎与巴多明讨论回京后，“为了弄清书中的疑问，我们到教堂（南堂）去了好几次。我们经常和神父们及信仰天主教的文人们一起讨论，他们的回答让我觉得很有道理。”

特别难能可贵的是，为了解答自己心中的疑难，苏尔金还写了两本书，“只想说服我自己以及激烈反对我的家人们。”据谢辉考证，这两本书就是《圣教真实凭据》与《圣教真实利益》，是中国人自己写的最早探讨天主教教义理论的著作。这两本书存世都各只有两种抄本：一种抄本收藏在中国国家图书馆都有，为北堂旧藏；而另一种抄本藏海外，前者在德国巴伐利亚州立图书馆 (馆藏号 Cod．sin．87)、后者在法国国家图书馆都藏有早期手抄本，尤其珍贵。

  此德国巴伐利亚州立图书馆《圣教真实凭据》手抄本图来自网络，向原作者致敬

手抄本《圣教真实凭据》中的《自序》

但苏尔金正式受洗入教，在苏努儿子中却不是最早的。最早入教的，则是苏努第十子舒尔臣（又作舒尔陈，1687——1730年），时间是康熙五十八年（1719年）五月。

当时，准噶尔部首领策妄阿拉布坦入侵西藏，攻占拉萨，杀拉藏汗，在卫藏建立统治，对刚刚建立的满清王朝构成巨大威胁，康熙皇帝派智勇双全、绝顶聪明十四阿哥胤禵做“大将军王”，令其“用正黄旗之纛”，照依王纛式样率部西征，平定在今天西藏青海西藏叛乱的策妄阿拉布坦。满清各大位王子贵族，都纷起响应支持。苏努第十子镇国将军舒尔臣、第四子正黄旗满洲副都统赫世亨均获准率部随十四阿哥西征。

此前，受三哥苏尔金影响，舒尔臣已学习并认同天主教教义，经常与天主堂来往密切，他家人中也有几人已正式受洗成天主教徒。他多次向南堂的葡萄牙传教士苏霖神父（Jose Suarez，1656-1736年，葡萄牙耶稣会士，也是个望远镜专家，住在葡萄牙耶稣会住院即南堂）请求正式受洗入教，但一直没有答应。此番西征，将离开亲人远去，前途生死卜，特别需要上帝的恩宠，因此出发前再次提出请求，并打动了神父。于是苏霖神父在五月间为舒尔臣施洗礼，给他取教名“保禄”（Paul）。取此名字，据说是因为舒尔臣多次阅读圣徒保禄的传记，特别崇拜这位圣徒。从此，受洗保禄（舒尔臣）回到旗营中，成为一名坚定的天主教徒，热情的维护者和传播者。

他不仅给自己的妻子和家人写信，更给各位兄弟写信，鼓励他们争取早些受洗成为正式的天主教信徒。正是受他的影响，留在北京家中的妻子李氏（李盛宗之女）也受洗入教，取教名“玛丽亚”。巴多明称“他不仅教导他的家属和亲人入教，还满腔热情地向其他亲王和旗营里的军官宣传天主教，让他们也喜欢上天主教教义……，他在旗营中起了传教士的作用。”

  《抚远大将军西征图卷》，清代，绢本设色

平定叛乱后，舒尔臣在康熙六十年（1721年）冬随十四阿哥胤禵回京述职，胤禵非常赏识并极力向康熙皇帝推举了他功勋，他因此加官并提高其俸禄。但他无意于此，不久即以膝盖有伤为借口，向宗人府请辞军职，并获得康熙批准，但保留了荣誉爵位。从此，他宣称将一生永远奉献给基督，不再为朝廷效忠。这位皇族天主教徒信仰非常虔诚，将自己全家都劝入教，而正是受其影响，苏努三子苏尔金全家和十二子乌尔臣全家都在康熙六十年正式受洗入教。

在北京的苏努三子苏尔金当年收到已受洗入教的十弟舒尔臣（保禄）写给他的信，读后感动得热泪盈眶，本是他将天主教入门知识教给这位弟弟的，如今弟弟先进了教会，自己反而落后了，反思之后，加快了加入教会的步伐。几年前苏尔金就因体质多病较弱为由不上朝，康熙五十五年，皇帝因此解除了他的辅国公职位，降为镇国将军以示惩戒。后来苏尔臣索性放弃这一职位，以便更自由地服务天主。为了入教，他甚至遣走了一妾朱氏，因纳妾不合天主教教规。朱氏生子苏臣，据巴多明说：“这个孩子十一岁时得了病，受洗以后就死了。”（据《爱新觉罗宗谱》，苏臣卒于康熙五十八年）。

苏尔金的愿望，终于在康熙六十年(1721)圣母升天节 (西历8月15日，农历闰六月二十三日)实现，他在这天受洗，教名若望（Jean）。他的独子（因苏臣早殇）苏尔屯同时受洗，教名依纳斯（Ignace）。不久，他全家都受洗入教，包括苏尔金福晋虎尔哈氏，教名赛西莉(Cecil)；儿媳博尔济吉特氏，教名阿涅斯(Agnes)；两个孙子素穆尔图和瑚穆尔图虽只有7岁和6岁，也受洗，教名分别为托马斯(Thomas)和玛窦（Matthieu）。另外两个孙女也受洗。苏尔金还在象府中自己的府邸修建非常精致的小教堂，以供自己布道和全家人朝夕祈祷之用。

受两位兄长（十哥舒尔臣、三哥苏尔金）先后入教感动，十一子库尔臣也在康熙六十年正式受洗入教，教名方济格（Francois）。他还向三哥苏尔金（若望）学习，在他自己的府邸中建起了一座小教堂，让听他讲道的福晋、女儿和女仆们在那里受洗和做弥撒圣事。因此，他们全家都成为了受洗的天主教徒。

至此，在康熙晚期，苏努家族已有三个儿子和他们的全部家庭成员正式受洗入教，而且都在自家的府邸建了小教堂，舒尔臣（保禄）的小教堂的圣徒画像，还曾经著名的意大利画家郎世宁神父修补。此外还有更多苏努的福晋和女儿也正式受洗入教，即使没有受洗的儿子们如六子勒什亨等，也是积极的天主教传播者。这在当时天主教发展由盛转衰的背景下，显得非常难能可贵。

但苏努家族成员这种激进的信仰主张，也给作为族长的苏努带来了危机感，虽然他自己也理解天主教的教理，对神父们有好感，但出于政治和家族利益考虑，他一直没有被孩子们鼓动入教，对教会一直保持必要的距离，因此巴多明称“与上帝相比，他更加害怕皇帝会怪罪于他，使他的地位、财产难保”。当他得知三个儿子和许多家人入教后，非常恼火，甚至不允许已正式受洗入教的儿子们进他的门，他拒绝见他们，并威胁说要亲自奏报给康熙皇帝。最终没有举报，只是嘱咐子女们小心行事，以保全家族，避免全族遭殃。

后来不久，随着康熙去世和雍正登基，苏努对儿子们信教给家族带来危险的担心就果真变为现实，家族的巨大危机扑面而来。欲知苏努家族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苏努诸子入教时间表
排行	本名	教名	施洗神父	受洗年	先后禁所	去世年寿
长子	苏尔拜 （噶荣加）	方济格–沙勿略		雍正二年	右卫	雍正二年，59岁
次子	禄尔臣（禄尔金）	若望	舒尔臣	雍正四年六月	右卫	雍正五年，60岁
三子	苏尔金	若望		康熙六十年	右卫，北京	雍正五年，58岁
四子	赫世亨（赫锡恒）	若望	苏尔金	雍正三年六月十四	甘州，开封	乾隆十一年，76岁
五子	富尔金					康熙四十年，年30
六子	勒什亨（勒锡恒、勒世恒）	类思(Louis)	穆敬远	雍正元年圣诞节	西宁，北京	雍正五年，49岁
七子	勒钦（鲁尔金）	伯多禄(Pierre)	舒尔臣	雍正四年六月	右卫，济南	乾隆二年，59岁
八子	勒禧					康熙五十五，39岁
九子	福尔陈					乾隆二十年，73岁
十子	书尔陈（舒尔臣、苏尔臣）	保禄（Paul）		康熙五十八年四月	右卫，南京	雍正五年，35岁
十一子	库尔陈	方济各	苏霖	康熙六十年	右卫，北京	雍正九年，43岁
十二子	乌尔陈	若瑟（Joseph）		雍正元年	西宁，北京	雍正五年，33岁
十三子	木尔陈(穆尔臣)	若翰迈尼老		雍正三年	右卫，苏州	雍正五年，20岁

上表据《耶稣会士中国书简集——中国回忆录》中文版、陈垣《雍乾间奉天主教之宗室》、涂静盈《苏努家族与天主教信仰之研究》、1998年学苑出版社《爱新觉罗宗谱》等编制而成。

（未完待续，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