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是中国花鸟画发展的成熟与鼎盛时期,其艺术成就不仅体现在写实技艺的精进,更在于构图与设色语言的极大丰富与高度成熟。本文以宋代花鸟画为研究对象,系统分析其在构图布局与色彩运用上的多样性特征,探讨其背后的艺术理念与创作机制,并进一步延伸至对当代花鸟画学习路径的理论反思。

研究表明,宋代花鸟画在“格物致知”的哲学引导下,形成了“全景式”“折枝式”“边角式”等多种构图范式,辅以“双勾填彩”“分染罩染”“撞水撞粉”等设色技法,实现了形式与意境的高度统一。这种“无穷尽”的变化源于画家对自然的长期观察(“师造化”)与对传统的深刻继承(“师古”)。本文指出,花鸟画的学习是一个长期、系统的过程,必须将临摹传统、观察生活与创作实践三者紧密结合。唯有在明确目的性的指导下,有选择地吸收传统精华,方能实现“古为今用”,推动花鸟画艺术的持续深入与发展。

关键词: 宋代花鸟画;构图;设色;学习路径;师古;师造化;创作实践

一、引言:宋代花鸟画的巅峰地位与艺术复杂性

中国花鸟画自魏晋南北朝独立成科,经隋唐五代发展,至两宋时期达到艺术史上的巅峰。陈寅恪先生所言“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在花鸟画领域得到充分印证。宋代花鸟画不仅在题材内容上包罗万象,在艺术语言上亦臻于完善,尤以构图与设色的变化之丰富、表现之精微,成为中国绘画史上最具典范意义的艺术类型之一。

构图与设色作为绘画的两大基本要素,在宋代花鸟画中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多样性与创造性。无论是北宋黄居寀《山鹧棘雀图》的饱满秩序,还是南宋林椿《果熟来禽图》的疏朗留白;无论是徽宗《芙蓉锦鸡图》的富丽堂皇,还是赵昌《写生蛱蝶图》的清雅含蓄,皆体现出画家在形式处理上的高度自觉与个性化探索。这种“无穷尽”的变化,并非无源之水,而是根植于“格物致知”的哲学精神、“师造化”的写生实践以及对前代传统的深刻继承。

本文旨在系统梳理宋代花鸟画在构图与设色上的多元表现,揭示其艺术创新的内在逻辑,并以此为基础,探讨当代学习者如何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通过观察生活与创作实践,实现对花鸟画艺术的真正掌握与创新发展。研究认为,花鸟画的学习绝非一蹴而就的技术模仿,而是一个融合“师古”“师造化”与“创作”的长期过程,唯有如此,方能使传统艺术不断深入与发展。

二、宋代花鸟画构图的多元范式及其美学意涵

构图是画面结构的骨架,决定了视觉焦点、空间关系与整体气韵。宋代花鸟画在长期实践中,发展出多种成熟的构图范式,每一种都承载着特定的审美理想与文化内涵。

(一)“全景式”构图:秩序与庄严的象征

北宋初期,受宫廷审美与黄筌“富贵”风格影响,花鸟画多采用“全景式”构图。画面布局饱满,物象错落有致,形成稳定的视觉秩序。代表作如黄居寀《山鹧棘雀图》,画面中央立一古木,枝干虬曲,山鹧栖于其上,棘雀散落四周,地面点缀杂草小虫,构成一个完整的微观生态。

这种构图强调“满”与“全”,体现北宋初期追求宏大、稳定、秩序的审美趣味,具有强烈的装饰性与仪式感,常用于宫廷陈设,象征皇权的稳固与天下的丰饶。

(二)“折枝式”构图:以小见大的诗意表达

至南宋,随着审美趣味向内敛、含蓄转变,“折枝式”构图成为主流。画家截取花木之一枝一叶,辅以禽鸟草虫,背景大面积留白,突出主体。林椿《果熟来禽图》即典型代表:一枝沉甸甸的林檎果斜出画面,三只小鸟或啄食、或鸣叫、或警觉,姿态生动,其余空间皆为空白。

这种构图“以少胜多”,通过局部展现整体,赋予画面以想象空间。留白不仅是物理空间的省略,更是“虚中有实”的意境营造,暗合道家“有无相生”与禅宗“空寂”思想,使观者在方寸之间感受自然的律动与生命的哲思。

(三)“边角式”构图:南宋院体的空间革命

南宋画院在马远、夏圭山水画“边角之景”的影响下,花鸟画亦出现“边角式”构图。画面主体偏于一侧或一角,另一侧则为空白或淡墨渲染,形成强烈的空间对比。李迪《风雨牧归图》虽为人物畜兽题材,但其构图逻辑同样适用于花鸟。

此类构图打破对称均衡,增强画面的动感与戏剧性,体现了南宋画家对空间张力的敏锐把握,也反映了南渡后文人心理的某种孤寂与苍茫。

(四)“对角线”与“S形”构图:动态与节奏的营造

宋代画家还善于运用几何线条组织画面。如崔白《双喜图》中,山鹊、野兔、枯树形成一条隐含的对角线,引导视线从左上至右下,增强画面的纵深感与紧张感。赵昌《写生蛱蝶图》中,草叶的翻卷与蝴蝶的飞行轨迹构成“S形”曲线,使画面充满流动的韵律。

这些构图方式,使静态的画面蕴含动态的生命力,体现了画家对自然节律的深刻理解。

三、宋代花鸟画设色的丰富性与技术体系

设色是花鸟画传达情感、塑造质感与营造氛围的关键手段。宋代画家在继承前代技法的基础上,发展出一套精密而灵活的设色体系。

(一)“双勾填彩”:工笔设色的基础范式

“双勾填彩”是工笔花鸟画的基本设色法,即先以细劲墨线勾勒轮廓,再以色彩填充。此法在黄筌、黄居寀手中已趋成熟,至宋代更加精细。线条“新细如发”,几乎不见笔痕,色彩平涂均匀,边缘清晰,体现“工致”之美。

(二)“分染—罩染—接染”:层次与立体感的建构

论宋代花鸟画构图设色的多元性及其对当代学习路径的启示

宋代设色的核心突破在于“分层渲染”技术的成熟:

分染:在轮廓线内,由深至浅多次晕染,表现物象的凹凸与体积。如花瓣中心深、边缘浅,叶片正面深、背面浅。

罩染:在分染基础上,以薄色整体覆盖,统一色调,增强润泽感。如《芙蓉锦鸡图》中,锦鸡羽毛先分染朱砂、石绿,再以极淡白粉罩染,光泽莹润。

接染:两种颜色在未干时相接,自然过渡,避免生硬边界。如葡萄由紫红向藤黄渐变,无需墨线分割。

这套技法使色彩富有层次与空气感,实现了“以色塑形”的写实效果。

(三)“撞水撞粉”:材质美感的偶然性创造

此法虽在清代岭南画派中成熟,但宋代已有类似尝试。在色未干时注入清水或白粉,使色彩自然晕开,形成肌理变化。如表现露珠、绒毛、花瓣的透明感,极具生动性。

(四)“随类赋彩”与“主观设色”的辩证统一

宋代设色既遵循“随类赋彩”的客观原则,又融入主观情感。北宋多用朱砂、石青、石绿等重彩,体现“富贵”气象;南宋趋向藤黄、汁绿、胭脂等清雅色调,契合“平淡天真”的文人趣味。色彩不仅是再现,更是抒情。

四、花鸟画的学习路径:师古、师造化与创作实践的三位一体

宋代花鸟画的辉煌成就,为后世学习者提供了丰富的资源,但其“无穷尽”的变化也警示我们:学习绝非简单模仿,而需建立科学的方法论。

(一)“师古”:临摹传统的必要性与选择性

临摹经典是学习的第一步。通过临摹黄筌、崔白、林椿等大家作品,可掌握构图规律、笔墨技巧与设色方法。然而,临摹并非“复印”,而应有目的性地分析:为何如此构图?色彩如何分层?线条如何表现质感?

更重要的是“选择性吸收”。不同风格服务于不同审美,学习者需根据自身气质与艺术追求,有选择地借鉴,避免“泥古不化”。

(二)“师造化”:观察生活的根本性

“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是艺术创作的根本法则。宋代画家“写生”的成功,正在于长期观察自然。学习花鸟画,必须走向自然,观察花木的生长规律、禽鸟的生态习性、昆虫的形态结构。

写生不仅是收集素材,更是培养“格物”精神的过程。唯有真正理解物象的“理”,方能在创作中自由表达。

(三)创作实践:融会贯通的必由之路

临摹与写生最终服务于创作。创作是检验学习成果的唯一标准。在创作中,学习者需将传统技法与生活观察相结合,进行个性化表达。

例如,可借鉴宋代“折枝构图”,但选取现代庭院中的植物;可用“分染罩染”法,但尝试新的色彩组合。唯有在创作中不断试错与调整,方能真正“使其为我所用”。

五、结论:传统艺术的持续发展路径

宋代花鸟画在构图与设色上的“无穷尽”变化,源于其深厚的文化根基与开放的创作机制。它告诉我们,艺术的高峰并非封闭的终点,而是开放的起点。

对当代学习者而言,花鸟画的学习是一个长期、系统的过程,必须将“师古”“师造化”与“创作实践”紧密结合。唯有如此,才能避免陷入技术主义或形式主义的泥潭,真正理解传统艺术的精神内核,并在此基础上实现创新。

宋代花鸟画的伟大,不仅在于其自身的成就,更在于它为后世提供了一条可持续发展的艺术路径——尊重传统而不拘泥传统,观察生活而不囿于生活,最终在“古”与“今”、“技”与“道”之间找到平衡点,推动中国花鸟画艺术不断深入与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