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椿作为南宋画院的重要画家,其工笔花鸟画在继承北宋院体传统的基础上实现了艺术上的突破与升华。本文以林椿传世作品为核心研究对象,系统探讨其绘画风格的形成背景、技法特征与审美意蕴。研究表明,林椿在技法上全面继承了北宋黄筌、崔白以来的“格物致知”写实传统,尤擅“双勾填彩”与“分染罩染”之法,笔致精微而不失灵动,设色清雅而富有层次,褪去了早期院体画的程式化与拙滞感,达到了“技进乎道”的醇熟境界。更为可贵的是,其作品在严谨法度中注入盎然生趣,通过“折枝取象”的构图、动态瞬间的捕捉与虚实相生的意境营造,延续并发展了北宋花鸟画的生命精神。林椿的艺术实践不仅代表了南宋院体花鸟画的高峰,更以其兼具“工致”与“生意”的独特风格,成为连接北宋写实传统与南宋诗意表达的关键人物,对后世花鸟画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
关键词: 林椿;南宋画院;工笔花鸟画;院体画;格物致知;折枝构图
一、引言:林椿在宋代花鸟画史中的地位重估
两宋时期是中国工笔花鸟画发展的黄金时代,尤以画院体制的完善与“格物致知”美学理念的盛行,推动花鸟画在写实性、艺术性与思想性上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北宋以黄筌、黄居寀父子为代表的“富贵”风格与崔白、吴元瑜等人开创的“野逸”新风并行发展,奠定了院体花鸟画的基本格局。至南宋,画院艺术在政治南迁与审美转型的背景下,呈现出由宏大叙事向精致内敛的演变趋势。
在这一艺术脉络中,林椿虽在画史文献中记载寥寥,但其传世作品却以极高的艺术水准赢得了后世广泛赞誉。《图绘宝鉴》称其“工画花鸟,师赵昌,赋色清淡,深得造化之妙”,寥寥数语揭示了其师承渊源与艺术追求。林椿活跃于宋孝宗淳熙年间(1174–1189),正值南宋画院承前启后的关键时期。他既未完全囿于北宋院体的工整富丽,亦未全然转向马远、夏圭式的边角山水与诗意抒情,而是在花鸟画领域走出了一条“承古出新”的独特路径。
本文旨在通过对林椿代表作品的图像分析与技法考证,系统梳理其艺术风格的构成要素,探讨其如何在继承北宋院体技法的基础上实现个人化表达,并进一步揭示其作品中所蕴含的“生趣”美学与时代精神。研究认为,林椿的艺术成就不仅在于技艺的精熟,更在于其成功调和了“工”与“意”、“形”与“神”的辩证关系,形成了极具辨识度的个人风格,堪称南宋院体花鸟画的典范。
二、技法的醇熟:对北宋院体传统的继承与精进
林椿的工笔花鸟画首先建立在对北宋院体技法的深刻理解与娴熟掌握之上。其画法渊源可追溯至黄筌“勾勒填彩”之法,并间接受到赵昌“写生”理念的影响,但在笔墨处理与色彩运用上已显现出更为精微与自然的倾向。
(一)“骨法用笔”的精微化:从“勾勒”到“灵动”
北宋院体花鸟画强调“骨法用笔”,线条多严谨工整,轮廓清晰,体现出强烈的装饰性与秩序感。黄居寀《山鹧棘雀图》中,禽鸟羽毛、枝叶脉络皆以细劲匀称的线条勾勒,一丝不苟,然稍显板滞。林椿则在继承“双勾”技法的基础上,显著提升了线条的灵动性与表现力。
以《果熟来禽图》为例,画面中林檎果枝的勾勒,线条柔韧而富有弹性,枝条的弧度与转折自然流畅,仿佛随风轻摆;小鸟的喙、爪、羽缘等细节,用笔极细,然不僵硬,尤其尾羽的描绘,以极细的墨线分丝,层层叠压,既准确表现羽毛结构,又传达出轻盈蓬松的质感。这种“以工致求生动”的用笔方式,使物象在精确造型的同时不失生命气息,实现了从“描摹”到“写意”的微妙过渡。
(二)“随类赋彩”的雅化:从“富丽”到“清淡”
北宋院体花鸟画设色多“富丽堂皇”,黄筌一派尤重朱砂、石青、石绿等重彩,色彩饱和度高,视觉冲击力强。林椿则“赋色清淡”,转向一种更为内敛、雅致的色彩美学。其设色不追求浓艳,而注重色彩的层次、过渡与整体和谐。
在《枇杷山鸟图》中,枇杷果实以藤黄为主,边缘略施赭石,表现出成熟果实的光泽与重量感;叶片则以花青与汁绿分染,正面深、背面浅,叶脉以赭绿勾勒,层次分明;山鸟羽毛以淡墨与赭色丝染,背部微施花青,整体色调清雅统一。这种设色方式,通过“分染—罩染—接染”的多层处理,使色彩由内而外透出温润之感,与北宋的“金碧辉煌”形成鲜明对比,更契合南宋文人审美中“清雅”“含蓄”的趣味。
尤为值得注意的是,林椿善于利用色彩的冷暖对比营造空间感。如《葡萄草虫图》中,葡萄以紫红与藤黄晕染,背景草叶则用偏冷的汁绿与花青,使果实如在眼前,增强了画面的纵深感。这种“以色造境”的手法,体现了其对色彩表现力的深刻把握。
三、生趣的注入:林椿画作中的生命精神与意境营造
林椿艺术最可贵之处,在于其在高度工致的技法框架内,成功注入了盎然的“生趣”,使其作品超越了单纯的技术展示,升华为对生命本质的礼赞。这种“生意”,既源于对自然的细致观察,也得益于其独特的构图与瞬间捕捉能力。

(一)“折枝取象”:以小见大的空间智慧
林椿作品多采用“折枝式”构图,即截取花木之一枝一叶,辅以禽虫,形成疏密有致、虚实相生的画面结构。这种构图摒弃了全景式布局的繁复,将视觉焦点集中于最具表现力的局部。
《果熟来禽图》中,一枝沉甸甸的林檎果斜出画面,三只小鸟或啄食、或鸣叫、或警觉张望,姿态各异,生动自然。画面大面积留白,既拓展了想象空间,又突出了主体。这种“以少胜多”的构图,不仅符合册页、团扇等小型画幅的审美需求,更暗含“一花一世界”的禅意哲思,使观者在方寸之间感受自然的律动。
(二)“瞬间捕捉”:动态与生机的凝固
宋代花鸟画虽重写实,但多表现静态物象。林椿则善于捕捉花鸟的动态瞬间,使画面充满戏剧性与生命力。《枇杷山鸟图》中,山鸟正啄食果实,喙部微张,目光专注,一只小虫从果中惊飞而出,翅膀展开,动态十足。这一“啄食—惊飞”的瞬间被精准定格,不仅展现了画家对生态关系的深刻理解,更赋予画面以叙事性与紧张感,使静态的画面产生动态的延伸。
(三)“虚实相生”:意境的诗意升华
林椿画作中的“生趣”不仅体现在物象的生动,更在于整体意境的营造。其作品常通过留白、动静对比与象征寓意,实现“形”与“意”的统一。
《葡萄草虫图》中,硕果累累的葡萄与忙碌的草虫(如蜻蜓、螳螂)构成微观生态,而背景的虚化处理,使画面仿佛悬浮于时空之外,引发观者对自然循环、生命短暂的哲思。这种“物我交融”的意境,已超越北宋院体的客观再现,接近南宋山水画的诗意表达,体现了林椿艺术的前瞻性。
四、林椿风格的辨识度:在传承与创新之间
林椿的艺术风格之所以具有高度辨识度,正在于其成功实现了“承”与“新”的辩证统一。他既未背离北宋院体“格物致知”的根本原则,又在笔墨、色彩、构图与意境上进行了个性化发展。
首先,其风格是“工”与“逸”的融合。技法上极工致,然不板滞;设色上极清淡,然不寡淡。在严谨法度中蕴含自由精神,实现了“从心所欲不逾矩”的艺术境界。
其次,其风格是“北”与“南”的桥梁。他继承了北宋的写实传统,又融入了南宋的诗意趣味,成为连接两代画风的关键人物。其“折枝构图”与“瞬间捕捉”手法,对后世文人花鸟画影响深远。
最后,其风格是“技”与“道”的统一。林椿的画不仅是技艺的展示,更是对自然生命精神的体悟与表达。其作品中的“生趣”,正是“道法自然”哲学在绘画中的具体呈现。
五、结论
林椿作为南宋画院花鸟画家的杰出代表,其艺术成就不仅在于对北宋院体技法的全面继承与精进,更在于其在“工致”框架内成功注入“生趣”,形成了兼具科学精神与人文意蕴的独特风格。其作品以精微的笔法、清雅的设色、巧妙的构图与生动的瞬间捕捉,实现了“形神兼备”的艺术理想,代表了南宋院体花鸟画的最高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