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第41期 总第787期

丹噶尔文学苑主旨:

   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以小说、诗歌、散文等多种文学形式为载体,描绘湟源灵山秀水,发掘湟源历史文化,歌颂湟源人杰地灵,传承湟源旧韵新貌;为古城调丹青,为丹城抒新曲;谱一阙河湟日月,吟一首古道悠悠……

河湟地区过去流传着一句歇后语“猫鬼神钻到仰尘里——一脚一个窟窿”。很多人可能会问,仰尘是什么东西?如今知道仰尘、打过仰尘的人越来越少了。但在河湟谷地,打仰尘是过去腊月里家家户户必不可少的一项活动。

仰尘,又叫仰承、养尘、承尘、仰泥,说白了就是房子的顶棚。明代著名造园家计成的《园冶》一书,对中国传统的造园艺术、屋宇装修进行了详尽阐述。《园冶·装折》中写道:“仰尘,即古天花板也。多于棋盘方空画禽卉者类俗。一概平仰为佳,或画木纹,或锦,或糊纸,惟楼下不可少。”东汉刘熙的《释名·释床帐》中说:“承尘,施于上,承尘土也。”由此可见,仰尘自古以来就是房屋顶棚装饰的重要构成。

在浩如烟海的历史典籍和文学作品中,仰尘这个词语曾频频出现。《搜神记》卷十八中写道:“博陵刘伯祖为河东太守,所止承尘上有神,能语,常呼伯祖与语,及京师诏书诰下消息,辄预告伯祖。”《后汉书·雷义传》中写道:“义尝济人死罪,罪者后以金二斤谢之,义不受,金主伺义不在,默投金于承尘上。后葺理屋宇,乃得之。”《新五代史·张允传》中写道:“周太祖以兵入京师,允匿于佛殿承尘,坠而卒,年六十五。”孟郊《黄雀吟》诗中咏道:“黄雀舞承尘,倚恃主人仁。”李商隐《潭州》诗中咏道:“陶公战舰空滩雨,贾傅承尘破庙风。”成书于北宋太平兴国年间的《太平广记》卷一八三“房珝”一节中写道:“房珝,河南人,太尉之孙,咸通四年垂成而败。先是名第定矣,无何写试之际,仰尘土落,击翻砚瓦,污试纸。”《明史·郑国昌列传》写道:“三年正月,大清兵自京师东行,先使人伏文庙承尘上,主者不觉也。”明末小说《醒世姻缘传》第四十九回写道:“他催着晁夫人把那里间重糊了仰尘、糊了墙,绿纱糊了窗户,支了万字藤簟凉床、天蓝冰纱帐子,单等过了对月就要来……”《聊斋志异·禽侠》中写道:“天津某寺,鹳雀巢于鸱尾。殿承尘上,藏大蛇如盆,每至鹳雏团翼时,辄出吞食尽。”从这些记载中不难看出,仰尘在我国有着相当久远的历史。

南宋文人周煇晚年隐居在钱塘清波门时写了一本《清波别志》,其中写道:“笼饼蒸饼之属,食必去皮,皆为北地风埃设。”当时北方的街道都是黄土铺成,风沙尘土很大,以至于人们吃包子、馒头的时候得剥掉皮,因为皮上全是土。也因为灰尘大的缘故,宋代大户人家宴请宾客时,要专门雇人架仰尘。把竹席做的仰尘架在头顶,可以避免尘土落到饭菜里。我国传统建筑屋顶多为瓦片、木头、茅草等材料,容易往下掉尘土、杂物,所以仰尘就显得尤为重要。

河湟谷地地处黄土高原和青藏高原交界处,风沙大,尘土多。特别是在过去,街巷都是黄土巷道,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河湟传统民居又几乎都是土木结构的平房。坐在屋里抬头看,房梁屋檩和烟熏火燎的椽子、麦草等一览无余,时间一长,上面挂满了吊吊灰,永远黑乎乎一片。打上仰尘以后,屋顶平整干净,不但可以减少灰尘积聚,还能防风保温,大大改善了居住条件,既整洁又美观,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俗谚说:“二十四,扫房子”。腊月二十四在传统年俗里面是扫尘的日子。这一天,河湟地区家家户户都要大扫除、拆洗被褥窗帘、清洗各种器具,其用意是要把一切“霉运”“晦气”统统清扫出门,寄托了人们驱邪除灾、迎福纳祥的美好愿望。与此同时,人们也要张罗着打仰尘了。对一个家庭来说,打仰尘可不是一件小工程。不仅要卷铺盖、挪家具,还得把已经破损泛黄的旧仰尘撕掉。每个人都少不了要弄个灰头土脸。

刘玮:河湟人家打仰尘

旧时西宁城里的人们会请裱糊匠来家里打仰尘。一来裱糊匠打的仰尘平展美观,二来有钱人也不屑于自己动手干这活儿。裱糊匠们平日里以装裱字画、制作纸扎为主要工作,逢年过节也会扎一些灯笼、风筝来卖钱,腊月里给人家打仰尘也是他们的一项大活计。小门小户的人家,花不起那个闲钱,就只好自己动手。而在广大乡村,打仰尘这样的活计根本难不倒农民那双勤劳的大手。

打仰尘具有一定的技术含量。先要在房梁上钉好钉子,再把铁丝紧绷在钉子上,形成经纬交织的铁丝网。糊第一层报纸的时候,在报纸边缘刷上浆糊,一张接一张紧紧地糊到铁丝上。糊第二层的时候,要把整张报纸刷满浆糊,再平平展展地糊到第一层上。刷了浆糊的报纸很软,捧在手里往上糊时要非常小心才行。这时候,打仰尘的人需要借助一个自制的小笤帚来把报纸刷平展。人们通常用一种生长在庄廓院墙上的像芨芨草的墙头草来扎这种小笤帚。俗话说“墙头草,随风倒”。没想到这种一向遭人贬薄的杂草却在打仰尘时派上了用场。这种草茎秆细长,顶上有短硬毛,扎成的小笤帚软硬适中,不容易划破报纸。那些动作娴熟的人们,捧着一张软塌塌的报纸轻轻一扬手,报纸的中间部分就粘在了顶棚上,另一只手拿着小笤帚左右翻飞一阵挥舞,一张报纸就平平展展地糊了上去。

滕晓天先生在《老西宁的老行当》一文中说,裱糊匠十分看重浆糊,讲究要稀稠得当,发酵澄清,因为浆糊直接关系到所糊的仰尘是否平整牢固。打浆糊,河湟方言叫“擦浆浆”。擦浆浆时火候必须恰到好处。火太大,锅底的面会焦糊;火候不到家,浆糊的粘合力会大打折扣。有些人也会提着一壶开水烫浆糊。因为浆糊是拿青稞面或白面熬的,所以家里的猫会禁不住诱惑去偷吃,于是河湟民间便有了一句俗语——“没有猫儿不舔浆浆的”。仰尘上的浆糊也会成为老鼠的美餐。每当夜深人静,老鼠们就会钻到仰尘里,啃食那些凝固了的浆糊。

过去人们打仰尘所用的纸多是旧报纸或麻纸,尤其喜欢用各种日报等4开的大报纸。因为纸张足够大,糊起来又快又平整。那时的报纸还都是黑白印刷,一到晚上,我就躺在被窝里认仰尘报纸上的那些字。小字当然看不清,就认那些标题大字。每当遇到不认识的字,外公就会一边抽烟,一边告诉我读啥。一段时间下来,屋顶仰尘上的大字我就都认全了。这时我就眼巴巴地盼望着再打仰尘,好认其他新字。后来,为了屋里更亮堂,外公开始用白色的纸打仰尘,我就失去了一大乐趣。晚上躺在炕上,就只能望着一片空白的仰尘发呆了。再后来,人们开始用彩色的塑料纸打仰尘,一条一条像编席子那样穿起来。没过几年,各种石膏板、塑料板就彻底取代了纸糊的仰尘。

过去除非要办喜事,一般情况下一户人家一年只打一次仰尘。我小时候顽皮,一次在炕上打闹时不小心把手里的木棍插进了仰尘里。眼看仰尘被捅了一个窟窿,外公也没有责备我。他怕那窟窿里掉尘土,就索性让那根棍子吊在那里,成了一件特别的“装饰”。来家里串门的左邻右舍还有亲戚朋友,在看到这“装饰”并了解其“典故”后,无不仰头大笑,说我顽嫌。纸糊的仰尘最怕屋顶漏水。夏天下雨时一旦屋顶漏雨,仰尘可就要遭殃了。有时被雨水泡湿了甚至会整个掉下来。我还听说有一户人家,夜里有两只老鼠在仰尘里面打架,最后打得不可开交竟撕破仰尘一起掉下来被人打死了。想想这对老鼠也真可怜,有什么深仇大恨以至于打起来连命都不顾了。

如今,走进河湟谷地的乡村,进村入户的黄土路全部水泥硬化,家家户户的新房如雨后春笋般挺立,一家比一家洋气,一户比一户气派。曾经俯视过柴米油盐的人间烟火,也俯视过人们悲欢喜乐的仰尘,早已作为一段旧时光的见证和缩影,永远地隐匿进了时间的长河里。

——本文原发于2024年2月2日《青海日报》、2023年冬季卷《中国土族》

作者简介:

      刘玮,男,汉族,本科、硕士毕业于兰州大学,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西宁市作家协会理事,有诗文发表于《延河》《诗歌月刊》《青海湖》《中国青年作家报》《雪莲》《青海日报》《西海都市报》《中国土族》《浙江诗人》《大河诗刊》《海东日报》《群文天地》《格尔木日报》《黄南报》《白唇鹿》《西宁文化》《河湟》《金银滩文学》《青海组织工作》《青海作家》《青海诗人》《湟水》《西海文艺》《河清海晏》《老爷山》《寻甸民族文化》《平安》《映山红》《康巴文学》《巴音河》《桃花源》《海南文学》《红地角》《贵德》《延风》《青海文化旅游》《凤凰湖诗刊》《隆务河》《天池小小说》《小小说家》《意林文汇》等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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