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谋姓帅,老家在县城西八里镇帅家村。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出生在一个贫农家庭,那个年代日子过的不好不坏,大家的光景都大差不差,谁家也不被别家强多少,哈谋出生前,母亲生了两女儿,第三胎好不容易添了个男娃,父母稀罕宝贝的不行。农村人给孩子起名很有讲究,除了官号,须得一乳名,平时好叫出口,越是心疼欠欠孩子,小名起的越丑,那时的大人,习惯给男孩起一些如孬子、猪娃、狗蛋、勘牢、哈谋之类的小名,为的是孬名字好养活成人,父母一合计,就让自家男娃小名叫“哈谋”吧,官号帅来运,哈谋这名字琅琅上口,左邻右舍成天“哈谋,哈谋”的叫,时间一长,人们反倒记不清他的大名了。
这哈谋自小调皮捣蛋,在小学校就一直不好好念书学习,上课经常做小动作,不是推拉自己的课桌挤压前排男同学,就是用胳膊肘扛同桌女同学。放学后,今天偷摘别人树上果子,明天弹弓打邻里老母鸡,隔三差五有人寻上门来,虽然自家大人欠欠他,但有人找上门,总得做做样子,少不了得打他几下遮遮别人眼目。好不容易供了六年到小学毕业,父母见他实在学不进去,家里的经济状况再也供应不起他上初中,加上当时正值全国上下开展“文化大革命”运动,到处有人串联搞派性,武斗加剧,运动成风,天下有些不甚太平,父母怕孩子出门有闪失,觉得男娃识上几个字,会算算小账就行,书念再多还得回村当农民,便不让哈谋再继续读下去。在家待了一两个月,十二三岁的哈谋年龄太小,干不了农活,生产队暂不接纳他当社员,于是,父亲准备了粪筐让他拾粪。到了十六岁,哈谋长成半大小伙,进入生产队当社员,第一年每天记六分工,第二年记八分工,十八岁时成了全劳动力,每天挣十分工。哈谋虽然姓帅,其实一点都不帅,长大成人后,模样大不如小时候好看,细长眼,深眼眶,倒八字眉,头发稀疏干黄,颧骨很高,双颊凹陷,满脸青春痘,尖下巴,薄嘴唇,邻村二先生观其容貌,私下悄悄对人讲“此子面黄肌瘦,两腮无肉,一看就是无福之人”。这位先生向来目光如炬,占卜独到,看相精准,算卦灵验,在四乡八党很有名气和威望,谁知,这次却走了眼。
话说,哈谋到生产队上工,典型的出勤不出力,手拿农具不动弹,嘴里蛋球话不停调,不是挑肥拣瘦,就是磨洋工,队长安排稍重的活路,他说干不了,完全不像精壮小伙子。整天钻到妇女堆里,说些淡而无味的话撩骚老娘们儿,一不留神惹恼了这群婆娘,便一拥而上摁他倒地,解其裤带,硬生生的把哈谋的头强塞进自己裤裆,像个肉球扔一边,干着急没办法挣脱,农村人把这叫“顶裆”,更有甚者,几个生过娃、二里巴唧的老嫂子,生猛的把手伸进哈谋裤裆抓摸上几把,趁机过过手瘾,羞臊得在场没出嫁的姑娘娃俏脸发烧,粉颈血红,胸口起伏,心跳加快,赶紧躲到一边。这,也算是那个贫困年代调剂寂寞生活的小小娱乐节目吧。
七十年代,根据当时最高领导人的“五.七”指示精神,各地效仿江西共产主义劳动大学,纷纷在山上和乡下办起了各类“五.七”大学,学政治、学军事、学文化、学技术,目的是培养无产阶级自己的知识分子,生源由各县和公社逐级推荐。哈谋所在公社给帅家村大队分了一个本地区“五.七”农林学院的工农兵大学生名额,不用参加任何考试,上两年大学,毕业后继续回村当农民服务农业生产,时称“社来社去”,生产队和大队经过慎重研究,认为哈谋平日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够,属于害群之马,自己不干活,还影响别人生产劳动积极性,把队里的风气都带坏了,干脆送出去接受劳动锻炼和思想改造,省得他在队里白混工分,用生产队长的话,就是“除个害货,送走瘟神”。那知,哈谋他妈知道后不干,认为儿子外出上学,挣不上工分,家里年终决算分红要吃大亏,坚决不同意哈谋上大学,哈谋爸窝囊了一辈子,从来不到人前出头,去低声下气求人说好话,哈谋妈无奈,只好自己到生产队和大队,先苦苦哀求说好话搭不住茬,又大吵一顿仍不起作用,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跑到县城自己娘家兄弟处寻求帮助。哈谋舅在这小小县城也算是响当当的人物,堂堂的商业局业务主办,手握紧俏商品供应卷发放大权,平时,上他家求他办事的人络绎不绝。哈谋舅听完亲姐诉说,好一通数落,苦口婆心的开导姐姐,并当机立断,让姐姐打头先回家,自己在城里处理手上急办的公务,稍事准备后就到帅家村。约莫两个时辰,哈谋舅骑上崭新的“飞鸽”牌二八大杠自行车,肩上斜挎挎包,自行车车把上挂一鼓鼓囊囊提包,先和姐姐厮跟到生产队长家,悄悄送上两斤红糖和两斤白生生的食用碱面,这是乡下人难得一求的计划供应商品,日常必须凭供应卷才能购买,请过生产队长后,又逐个邀请大队支书、文书、生产队会计到哈谋家,从提兜中拿出两瓶55度“秦川大曲”,一包饼干,一包糕点,一瓶桔子罐头,一筒红烧狮鱼罐头,两包“大前门”香烟,桌上摆的几样东西,全都是乡下人平常难以享受到的奢侈品,当时流行的顺口溜“省中华,县前门,公社干部抽羊群,大队干部吹喇叭,贫下中农一把抓”,形象的反映了各阶层的抽烟挡次:省级领导抽“中华”牌香烟,县级干部和公社干部分别抽“大前门“牌和“羊群”牌香烟,大队干部旧报纸裁成长方条把烟末卷成喇叭筒状的土纸烟,农民只能用旱烟袋锅随手抓一把自家种的黄烟叶揉碎抽抽,要知道,当时的“大前门”香烟三毛八分钱一盒,天爷呀,一盒烟就顶农村三个劳动日工值,这面子也太大了,足见今天的招待水平高端大气上档次,所有受邀的大队、生产队干部无不受宠若惊。只见,哈谋舅给在座各位斟满酒,端起自己手上酒杯开口说话“对不起各位高邻了,我姐这人没文化,不明事理,承蒙咱大队和生产队看得起我姐家,让外甥出门上学深造,这是天大的好事,我和我姐一家人无以为报,略备水酒以表歉意和感谢,时间苍促,来不及多做准备,各位领导多多担待”,话语既讲究礼数又不卑不亢,风轻云淡中把一场纠葛演变成各方皆大欢喜,简直是化腐朽为神奇。喝完这顿酒,哈谋就办妥入学手续成了大学生。在校期间,主要课程是生产劳动和军训,并结合当时国际国内形势学习时政和马列主义理论,兼学一些农林科技方面的基础知识。一忽儿两年过去,哈谋大学毕业,按照上学前规定,他们是要回本村继续生产务农。谁知时来运转,“文化大革命”结束,一切都在拨乱反正,全国各地各行业人才匮乏,国家决定,恢复中断了将近十年的大中专院校招生,一九七七年当年开始,在全国范围内,从“文革”后的往届毕业生和本年度应届毕业生中,通过统一考试,招录大中专生,今后不再实行推荐上大学。哈谋他们这批工农兵学员,虽然没有实际学到多少东西,但毕竟接受过所谓高等教育,具有大学生身份,也算是人才,于是,瞬间从记工分吃毛粮的农民,摇身一变成了挣工资吃商品粮的公家人,这场景颇有几分“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感觉,呵呵,真是人的好运来了连磨扇也压不住。
哈谋毕业分配到本县农林技术站,从事林业技术工作,一参加工作,确实像换了个人,在农村那些爱生余事的坏毛病收敛了许多,无奈,大学没学到多少实用知识,在这专业性很强的单位,颇有些老虎吃天无法下爪。最初,站上安排他在村上驻点,搞果树生长规律观测,需要在固定地点,选择固定的目标树木和固定样本枝条,定期测量树枝长度和粗度变化,以掌握果树生长发育规律,并如实记录,这哈谋,对同一枝条生长粗度变化记录,七月二十日和六月二十日数据对比,不但没增长,反倒少了两毫米,站长不解,问其缘由,原来,哈谋自己不小心把观测目标树的样本枝条弄折了,枝条逐渐萎缩,粗度自然减小,把大家弄的哭笑不得。后来,站上又安排他现地验收造林地块的成活率,工作结束回单位汇报,他检查地块成活率数据为百分之一百八十九,站长骇然,造林成活率只能是零到百分百之间,何故会如此,细问之下方知,哈谋验收这块地的造林单位施工人员违反规定,本应一窝栽植一苗,为了保成活,私自加大栽植苗量,有的窝植单苗,有的窝栽双苗,最多的单窝竟有三四苗,哈谋不按成活窝数除以栽植窝数来计算成活率,而是用成活苗木的所有株数除以栽植窝数,就闹出了成活率超过百分百的笑话。通过这两件事,单位领导再也不让他从事外业调查,遂安排在办公室负责内业计算,谁知,哈谋在办公桌前坐了一天,手持橡皮铅笔不停在“838”计算器上乱按,一直到晚饭上桌,一页表格一组数据都没算出来,饭桌上,站长心里不踏实,就想拿一个简单问题考哈谋,摸摸他的底“老帅,你说一克等于多少毫克”,哈谋翻了翻眼皮不作答,又问“那一升是多少毫升,你知道不”,哈谋咂了咂嘴又没吭气,站长急了“一分钟是多少秒你总该知道吧”,话音刚落,只见哈谋一拍大腿,如梦初醒般的高声答到“知道啦,一克等于六十亳克”,身边的技术员小郭刚刚喝了口洋芋片拌汤,直接笑喷,差点溅到对面站长身上。从那以后,站长彻底死心,再也不敢安排他独当一面,只让他跟着其他同事,下乡时当个陪伴,干一些拎包、拿工具、跑小脚路的粗活。
这老帅哈谋,干工作不咋球行,挣钱却是一把好手,人非常钻机,无论走到那里,总是打听当地杂粮、药材、土特产收购行情,每次下乡回城,那辆又旧又脏加重自行车货架上,不是驮一大口袋绿豆、红小豆,就是捎几捆山货、中药材,在城里一倒手能赚好几元钱,比自己一天的工资还要高。哈谋对赚钱的事十分上心和着迷,八十年代干部职工下乡,一天补助伙食费四角钱,那年三月初,填报二月份差旅费,哈谋一下子填了三十一天,找站长签字报销,站长一眼扫过,嘴里崩出四个字“不对,重填”,二次填写三十天,站长继续重复前边四字,第三次填二十八天,站长仍让其重填,哈谋急了,梗着脖子,唾沫星子飞溅,大叫“这次我专门查了日历,二月份就是二十八天”,只见站长不慌不忙,淡定中略带嘲讽“二月份是二十八天没错,问题是,你难道不休星期天,难道你所有工作日都下乡了,就没在站上呆过一天吗,难道你不知道二月份是春节,统一放假回家过年,你跑到自家婆娘肚子上下乡不成”,哈谋愣怔了片刻,悻悻转身离开,边走嘴上边咕噜着什么,继续改填他的下乡差旅单。俗话说,哈人有哈福,甭看哈谋其貌不扬,相面先生曾预言他是个没福之人,这丝毫不影响哈谋挣钱发财的财运,千禧之年,他在县城繁华地段花九万元买了一套九十平米的二手房,八年后,县上城区建设需征迁拆除这幢住宅楼,多次和哈谋他们这幢楼住户交涉拆迁赔偿事宜,这哈谋和其他十几户业主串通一气,狮子大开口,补偿谈判竟然拖了两年之久,终于把一百零八万补偿款拿到手,就手新买一套一百五十平米大户型,手上还余了二十万元。
最神奇的是,哈谋给儿子安排工作。哈谋有三个儿子,老大老二相差两岁,老三尚小,刚刚考上高中,老大老二中专毕业都呆在家中没事干,这成了哈谋老俩口心病,整天吃不下饭睡不好觉,都快愁出病来。一天,哈谋在州城街市闲逛,忽遇自己表哥的姐夫,由于是远门子串串亲,平时相互之间少有往来,如果不是今天偶遇,哈谋几乎忘记了还有这门远亲,和远亲闲聊,方知对方执掌州城一要害部门,遂软磨硬泡,缠着这个亲戚帮忙,远亲无奈,只好当做应付差事敷衍他一下,很随便的给曾为省党校同学的县领导打了个电话,让哈谋自己去找县领导,很快,远亲就把这事忘在脑后。不料三个月后,哈谋两个儿子双双安置,一个去镇上给书记开小车,另一个在儿童医院管后勤,事后,县领导打电话给州城的老同学关回话,让他放心,交代给亲戚儿子安排工作的事,俱已办到位,哈谋这位串串亲半天也没反应过来,一时半会竟记不得到底是给哪位亲戚办的事,又不好明说,只是电话里随话答话,对老同学的鼎力相助千恩万谢。哈谋的小儿子十分乖巧,完全不像其父,天赋极高,学习非常刻苦用功,高中毕业即考上“985”大学,后出国留学读博,在加拿大定居,算是让哈谋省了不少心。

光阴似箭,人生无常,虽说人不能把运气当本事,但本事再大,很多时候真的不如好运气顶事。哈谋的人生充满传奇,没啥本事却十分幸运,本因懒惰不招村里待见,出于惩罚目的受整,不想阴差阳错,无意中助他脱离农家门,成了公家人。文化浅学识不多,为人却很有眼光,学校没学到东西,在单位干不了业务,却不乏经济头脑,每次下乡捎帶做些小生意,倒也不少挣钱。别看他长相丑陋,貌似愚钝,心里面却门清,骨子透着算计,每步都恰好踩在点上,大事谋定而后动,善于抓住一切机会,利用所有可利用资源,咬住目标不放松,不达目的不罢休,出手就会成功。虽然工作上稀里糊涂马而虎之,满脑袋浆糊,经常被同事耻笑,但架不住人家豁达通透,潇洒自在,最后反倒成了人生赢家。和他同时退休的那一拨子人,几乎个个满头银发,垮肩陀背,还有两个重病卧床,唯有他,腰身挺拔,满面红光,像是刚刚从工作岗位上退下来,一点都不显老,整天笑眯嘻嘻,活脱脱一个弥勒佛。
前些年,哈谋加入了一个退休人员群,经常和一帮退了休老头老太太打太极拳,跳广场舞,在江滨公园唱红歌和现代流行歌曲,拉二胡,吹口琴,还有人看见他在路边地摊下象棋,为悔棋和别人争的脸红脖子粗,这家伙,后半生无论弄啥都像模像样的。那些经常一起健身娱乐的“退友“们,最近发现,哈谋好长时间没参加集体活动,一打听才知道,人家去加拿大的多伦多小儿子那里了,呀,哈谋的命真好,居然跨洋过海出国啃洋面包看西洋景了,这让大家议论纷纷羡慕不已,就是不知道还回来不。偶尔,这群老朋友在一起闲聊,还经常念叨哈谋呢。
作者简介:
刘全保,男,中共党员,曾为陕西省丹凤县县直部门公务员,一级主任科员,现已退休。丹凤县诗词楹联学会副会长,商洛市诗词楹联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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