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傍晚去菜市见有新鲜菜苔卖了,走过去,忍着不回头,这时节价钱一定不便宜。
老板娘热情招呼,港汊儿(枞阳方言:赶时)菜苔贵是贵点,就是吃口鲜耶,头高苔好吃耶——。老板娘的枞阳腔说的像唱歌一样,让人心痒痒的。就转了回来,称了两大把,没问价,吃鲜、吃鲜,吃菜苔不问价。
包春饼、菜饺子,煮菜粥,或清炒,下面条,加上菜苔就是不一样的滋味。
口腔里涌溢着春天的芬芳,整颗心都要被柔化了耶。
中午又炒了一大盘咸肉炒菜苔,菜苔吸收了咸肉的咸香油腻,变得油光光,软猫猫(枞阳方言),清新爽口,香味诱人。小猫儿不动弹,清香咸香好下饭。
“不需考究食单方,冬月人家食品良,米酒汤圆宵友好,鳊鱼肥美菜苔香”,这是《汉口竹枝词》中唱的洪山菜苔词。
洪山菜苔没吃过,据说香嫩可口,看着紫欧欧,下锅会变的绿莹莹,是人间至味。
啊呀,不就吃个鲜么,哪地方还没有春天呀,只觉咱大枞阳土地上长的菜苔最鲜美,最好吃呢。
那年早春楚地有恙,城封了,日子还得过。政府发的“爱心菜”里少不了一把绿油油的菜苔,家家餐桌上那缕清新诱人的菜苔清香,是那个春天多少苦难心灵活着的最大治愈吧。
如果不提,你也忘了“爱心菜”“疫情防控”这些词了吧。
挺好的,日子就得往前过。
早上看菜市有莲蓬卖,早秋的莲蓬,剥开,莲子白生生嫩芽尖尖似的,生吃最是爽口。
杨万里《食莲子三首》说:“白玉蜂儿绿玉房,蜂房未绽已闻香。蜂儿解醒诗人醉,一嚼清冰一咽霜。”这生吃嫩莲子呀,是雅事,得品,不能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
红粉嫩莲子炖汤最佳,炖出的汤色亦粉色,下面的莲子吸饱了水,变得白白胖胖,闻着香味只觉满屋幽香清雅起来了。把莲子羹盛入青花小白碗中,搅动白汤勺,斜靠着窗户,看窗外夕阳渐落,菊花开的正好,舀汤入嘴,吮嘴细细品着,只觉满嘴芬芳馥郁,口感清冽。一碗莲子羹下肚,暖了肠胃,羡煞了商隐。
吃饱,人怔怔着,又想起陈先发的诗,窗外雨点稀疏,荷花仍在枯荷中——
朱熹幼时家境贫寒,母子相依为命。一日朱夫人做得一碗莲子羹唤朱熹来吃。朱熹不忍食,让与母亲。在朱母的坚持下,朱熹端起莲子羹食之,食罢眉头微皱,问母亲,为何不去掉莲子心?
朱夫人慈祥地看着儿子,说:“莲子,心是苦的,抽掉莲子心,的确是甘味啊!”
品尝着微苦的莲子羹,朱熹沉思良久,回味母亲意味深长的话语,悟出此中之意:莲子,即怜子,慈母怜子的心是苦的,日后学有所成,那慈母的心就象抽掉苦心的莲子一样,变得甘美无比了。
至此朱熹更加求学上进,常常苦读至深夜,19岁荣登进士。
近月好晴天,入冬夜晚有了霜气。小区楼顶、湖边人行道、单位后院都看见晒物。胡萝卜、白萝卜、大白菜为多。
经过几日大太阳晾晒,大地、晒物被阳光与空气施了魔法,路过的人有福了,鼻腔里齁香齁香的。
“萝北”“萝白”。直至今天,枞阳人仍管“萝卜”叫“萝北”“萝白”的,外地人听得一头雾水。实哉,枞阳人背后讲那人叫“萝卜(萝白)”,意思是那人脑子“不大灵光”。
晒好的干萝卜宜用五花肉烧,浓油赤酱,香味独特,好吃下饭。枞阳地方话叫,真kuan腮。
干萝卜用素油清炒也好,菜油爆香,放入发好的干萝卜慢炒,再清水小火慢煮,少量盐,末了撒上葱花香菜,摆进白瓷盘里,白有白的好,黄有黄的妙,绿有绿的彩头,一盘菜就像齐白石的绘画小品。不忍下箸。
有美学大师将世间万物的美分为,诗意、灵动、拙朴、诙谐、浑然。浑然为美之最高层次。
齐白石衰年变法,悟出了世间万物“取其神似,赋予情趣,浑然天成”的绘画理念。至此,齐白石笔下的瓜果菜蔬、花鸟草虫、飞禽走兽,都变得可爱有趣雅俗共赏,作品与自然灵魂浑为一体,最终成就一代国画大师。
不是说超凡脱俗的山水画、意识流等就不好,小众也有存在的道理。
就说这会儿,我一边吃着干萝卜丝,一边听着爵士。脚还不停打着节拍,只觉口腔里每一根萝卜丝都在踩点。
俗语里有“小雪腌菜,大雪腌肉”“秋分种菜小雪腌,冬至开缸吃过年”的说法。
儿时的记忆里,一棵棵菜叶翠绿、菜杆洁白的长梗白菜,晾晒几日后被一层一层地码到大陶缸里压紧压实,然后再撒上粗盐。传统做法要用脚踩,踩实了之后,在上面覆盖塑料膜,并压上毛竹片和几块大石头。
闲话说脚越臭,腌的菜更香。这是说笑,家长们都是卷起袖口,露着光胳膊,用棒槌使劲压,压实的。
原因可能是,冬天出生的人可能从小就接触腌菜的制作过程,并且在冬天的环境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他们可能掌握了一些特殊的技巧,如选择合适的腌制材料、掌握腌制的时间和方法等,从而使得腌菜不易腐烂。
咸香扑鼻,开胃爽口,香油清炒,烧排骨,突炉子锅,腌白菜是怎么做都好吃。
十几岁的我是最喜欢烧一锅白白净净的白豆腐汤,汤锅边放上炒好的黄灿灿的腌白菜,吃的时候老是想起朱自清文章里写的父亲,微胖的身体微微弯曲着,雾气蒙蒙中在白铁锅里一块块夹白豆腐给他们吃的样子。
“一夜东风起蘋末,纷纷霰雪铺檐楹。”这是先贤刘大櫆《吴大椿置酒丁香花下 》中的诗句。形容丁香花飘落时,就像洁白的雪花铺满檐楹。
今年的第一场雪快了。
打豆腐是中国年俗。 过去中国人穷,只有过年几日才能放开肚子大快朵颐,家家余几斤黄豆都是留着过年打豆腐。
枞阳民间有歌谣:“豆秸粗,豆荚胀,吃了黄豆好奶伢”“豆秆烧,豆腐香,年年有富年年富”。
年节也让乡友给打了五斤柴火豆腐。柴火豆腐不同于街面卖的豆腐,咀嚼咽下喉咙时,余味中有淡淡的柴火香。
送豆腐来时乡友笑着说:“今天在家烧柴锅,锅里烧豆腐脑,灶下烧豆秸秆,有余豆没扯干净,在灶膛里’噼里啪啦’地响,竟有几粒蹦到灶外来了,儿子跑来从地上捡起,也不顾脏,抢着就往嘴里塞,一边嚼,一边摇头晃脑地说,好吃好吃!好宝不宝的,如今这可是么好东西喽,咯咯咯!”
多么美的乡村生活画面啊,真想退休了去乡村生活。守一片青山,种几顷菜地,吃简单的饭菜,没事就坐在树荫下发呆,身边还卧着条酣睡的大黄狗。
午饭烧了锅老鸭豆腐汤,老鸭汤微浑,入口鲜香,豆腐白嫩嫩卧浮于汤面。柴火烧的豆腐吃起来就是回味悠长。你问,光说好,也说说柴火豆腐究竟好在哪呢?
就是吃着吃着,就会有股炊烟之气从鼻腔里冒出来。哈哈!你的鼻子成烟囱啦!
书曰明代学者谢应芳到了老年,牙齿尽落,常为咀嚼发愁。有一次,他到寺院拜访一名高僧。高僧知他齿牙不利,特意精心制作了几款豆腐菜肴,既好吃又不需要费力咀嚼。
谢老欣然提笔作《豆腐诗》:“谁授淮南玉食方,南山种玉选青黄,工夫磨转天机熟,粗渣囊倾雪汁香。软比牛酥便老齿,甜于蜂蜜润枯肠。当年柱史如知味,饮乳何须窈窕娘。”
还读过东坡豆腐诗:“硬饭嚼来似乳浆,玉粒菽菪饭沫黄。 莫言烂煮春风暖,自有香粘白发郎。”
豆腐价格便宜,软嫩味美,营养丰富,最能慰老扶贫。读了谢老和东坡居士的豆腐诗,我也感叹老不惧也。
这日下班晚,进楼道见一楼老两口的门开着,水泥地面,迎门一张旧木沙发,平常总见老头子坐在木沙发上,屋里氤氲着水汽,老俩口还在厨房忙活吧,香味四窜。
嗅嗅,有肉丝炒芹丫,鱼头突豆腐,不对,桌子上肯定还温着米酒嘞。又回头,见老俩口脱漆的三轮车在室外充电桩边静静充电。
老俩口日常送货补贴家用,收入不多,平常可节省,感谢这么冷的天,是该喝一杯了。
我和每个夜归的人一样,裹紧大衣,加快脚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