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晋国
三
中考结束后，小杰顺利考入忻一中。这虽然是在预料之中，可也着实让他妈和亲朋好友们高兴，就连村里人都说:忻一中的学生要考个一本是不成问题的。
就在青儿为儿子的中考成绩兴奋之际，意外发生了。青儿辛辛苦苦喂养的婆猪，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分娩期，结果正赶上一场大猪瘟。几经周折，大猪终于保住了，可八个小猪仔却全死了。小杰要读高中了，可就指望着这几个小猪的钱去报到呢，这可怎么办？青儿简直要瘫软在地了，感觉脑袋里在不住地炸闷雷。经历过数次命运考验的青儿，再一次咬着淌血的牙关，无数次地警告自己，绝不可忧形于色，让儿子看出一星半点的为难:小猪仔是没了，但小杰的学业前程决不能半途而废。
青儿四处奔波，能想到的、盘算有点把握的人，她都张口借钱。但村里的人和包括像俊义那几个关系特别密切的，青儿一个也不去找，因为，扰害他们已经太多了。
在小杰入学报到前几天，青儿总算把钱借够了。这些零散的票子里，浓缩着的不仅有那些人的善良与爱心，更是对青儿一位妇道人家的信任，这正是人间有爱，苍天垂怜啊。
小杰在校读书期间，努力完成各门功课的作业，弄不懂的地方就主动请教，常常牺牲休息时间挑灯夜战，让身边的老师和同学，都为他刻苦勤奋的学习精神所感动。在生活上，小杰非常勤俭，规定每星期只吃一顿有肉的菜。他的座右铭是:认识自己不轻狂，努力学习是本分。小杰认为，只有好好学习，学业有成，才是对母亲含辛茹苦的最好回报。
不知不觉又是一年的年尾了，节令已到了寒露霜降，黄土丘陵地带仿佛一夜之间被寒霜浸染，换上了冬日的衣衫。
清晨，第一缕阳光试探性地穿透薄雾，坐落在晋东北地区的这片古老土地，便缓缓苏醒，展现出一种静谧而苍凉的美。山峦起伏，层林尽染，远望，一座座黄土丘陵如同沉睡的巨龙，蜿蜒起伏，连绵不绝。霜降之后，山上的树木大多已卸下了夏日的绿装，换上了或黄或红的秋色。这些色彩在朝阳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鲜艳，仿佛是大自然最得意的调色盘。山间里，那些倔强的松柏，依旧保持着苍翠，与周围的秋色形成鲜明对比，更添几分生机。沟壑纵横，霜白如雪，走近细看，黄土丘陵的沟壑纵横交错，宛如大地的皱纹，记录着岁月的沧桑。霜降之后，这些沟壑中常常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霜雪，白得耀眼，仿佛是大自然特意铺设的一条条银色丝带。微风吹过，霜雪轻轻摇曳，闪烁着迷人的光芒，让人不禁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村落宁静，炊烟袅袅，大取山那边的赵家湾，这个古朴的村落，村民们的生活节奏似乎也变得缓慢起来。家家户户的屋顶上，不时升起袅袅炊烟，与远处的山峦、近处的沟壑，交织成一幅温馨而宁静的画卷。村中的老树、青石、小桥、流水，都笼罩在一种淡淡的寒意之中，透出一种别样的韵味。
青儿这些天也没有太多的活儿，饲养的婆猪又要临产了，为防小猪仔受冻，她在猪窝上架了一卷白塑料布，天冷时放下，覆盖方便。在家里收拾好后，她扛起镢头，到玉米地一角那种了葵花的二三分地，去刨茬子。明年打算和玉米茬一块旋，都种上玉米，既方便管理也效益高。她在思忖，要不是自己一点驾驶机动车的基础也没有，不然非买它一辆大型拖拉机不可，旋耕，播种，覆膜等都方便，承包它个六七十亩地不在话下。“哟，青儿这是出地呀，扛着镢头，地里还有啥刨的。”腿在走道心里想事的青儿，猛然听得有人和她说话，站住定神一看，是临村的李富生，骑着摩托车停在了她跟前。“你到哪去呀福生哥？”青儿问。“听说富庄的大棚菜基地要出租，我看看去，叫我给找个主。”“那给咱租上哇，要么，带上我一块去看看啥情况。”青儿不
加思索，听了李福生的话后，马上就有了自己的主张。
青儿是闲不住的人，也是有远见的人。办缝纫铺虽未坚持下去，可也没白办，落下了机器，村里和自家人的穿戴都可自己做不说，也赢了小额的利，还掌握了一套裁剪技术。
近几年，青儿种着地养着猪，可对她来说，这些都不满足，她还想带着妇女们去干点事。
来到富庄后，青儿跟着李福生去了村委会，村委主任说原承包人家里出了特殊情况，需中途搁置。再承包的人，只要交付当前的五仟元本钱就可以了。现在棚里有生长的还有可出售的，还有待下种的。以后的收益按六四分配，也就是承包方留六成，上交村委四成。青儿对大道理不懂，可算帐却很内行，她看了大棚内的长势和总体布局后，当即拍板，揽下了这个大棚的活，并答应后天上工。
回村后青儿又找到玉兰并招呼姐妹们，看有谁愿意参加。
经过酝酿，还是当年参与缝纫铺的几位姐妹。“赔也就赔个辛苦，权当白费事全有了，干了，姐妹们，尔还合资建钢厂了，咱还能连这么点勇气也没有。”一个姐妹慷慨提议，大伙都表态，愿意和青儿再合作一次。
姐妹们的意见一致后，青儿又说:这个活项，不仅是苦力的事，经济上也有一定的风险，所以回家后一定要和丈夫协商好，争取他们的支持，如果有哪个姐妹的家人反对，就决不可带情绪来。这是事先作好安民告示。
青儿带领七个姐妹，接手了富庄村的大棚菜基地。她们中午在那里管理干活吃饭，晚上轮着回家照看家里。青儿家虽儿子不在，可有临产的婆猪，只能特殊一点每天回家，预防婆猪晚上生仔，白天还得拜托嫂子和邻居帮忙照看。
姐妹们心往一处想，人人争先恐后地干，都把大棚当作自家的，不论是干棚里的营生，还是出去跑推销，或是接待上门购买的客户，分工不同，用心用力却都一个样:团结一致人心齐，同心协力争贡献。
这一年下来效益可观，姐妹们除去挣了钱，还吃了不少新鲜蔬菜，高兴地说:这水里土里顶风冒雪的也值了。她们准备下年继续承包，反正哪里也是个劳动嘛。
人生是什么？是奋斗？还是尽情享受？青儿觉得是苦难，最其码对她而言，是这样的。这不，承包的大棚菜基地，去年刚挣了几个钱，可世事无常，大自然就又给青儿带来了灾难。
刚过九月中旬，就来了一场历史上罕见的暴雪，厚度足有五六十厘米，把大棚压了个扁。此时，正是各色鲜菜待收之际，这场突降的灾难，给姐妹们当头一棒，带来了巨大损失。对青儿来说，这更是一场灾难。她家全靠她来支撑，既当妈又当爹的青儿，心上的泪坑里又重重地滴进了苦涩的泪。
就在这时，争气的小杰考上了北京大学。这真是悲喜交加啊，难怪有人说:当上帝把你的幸福之门紧闭时，那另一个幸福之窗会为你敝开。小杰的金榜题名不仅使青儿高兴，乡亲们也为之欢喜，他给全村全乡乃至全县争了光。
“青儿别灰心，不怕，咱们继续干，天无绝人之路，还能再下这么厚的雪？为了小杰咱们也要再干下去，没有钱咱大家想办法。”姐妹们的话，使青儿心里暖暖的。她们把被大雪压损的大棚又重建了起来。
“好样的，赵家湾的妇女有骨气，有青儿带领是不会被压跨的。”富庄村委以为这场雪灾会把青儿她们吓跑，没想到她们仍这样信心十足，真叫人佩服。
四季轮回，转眼间五六年的时间又过去了。小杰已大学毕业并在考研，也交了女朋友，是他读高中时结识的，毕业于河北医学院，已经在河北人民医院上班，他们准备明年结婚。
青儿考虑到以后要照顾儿子婚后的生活起居等，便去北京打工。在北京打工需要先接受培训，领取务工证。“妈也算在北京上学了。”青儿在电话里和儿子说。“我妈是有学习天赋的，只是出身贫困给毁了。”“这是命，杰儿，你好好念吧，把中国的书念完。”青儿对小杰的鼓励似乎有些猖狂。
北京的夜晚，仿佛一幅流动的画卷，将城市的繁华与宁静巧妙融合。当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天际，城市的灯光便逐渐亮起，犹如点点繁星，将夜色装点得格外迷人。
走在灯火阑珊的街头，霓虹灯下的高楼大厦显得格外耀眼，它们像是守护这座城市的巨人，静静地诉说着北京的故事。街道两旁，各式各样的小吃摊和夜市热闹非凡，人们在这里品尝美食，享受生活，欢声笑语回荡在夜空中，为这座城市增添了几分温馨与活力。
走进胡同深处，又会感受到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氛围。这里的夜晚宁静而古朴，老式的四合院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温馨。偶尔能听到一两声狗吠或远处的蛐蛐声，它们像是夜晚的守护者，为这片宁静的土地带来一丝丝生机。
无论是繁华的街区还是宁静的胡同，北京的夜晚都有着独特的魅力。它既有现代都市的喧嚣与繁华，又不失古老文化的韵味与静谧。在这里，可以感受到时间的流转与历史的沉淀，也可以领略到这座城市的活力与生机。
青儿第一次来北京，她利用闲暇时间专门到街上看看北京夜晚的景色。这是国家的中心，什么都是第一，包括这些楼房，真是了不起哟。青儿由衷地感慨着。
岁月不饶人，转眼间青儿已是年近古稀的人了。她佝偻着腰，站在立镜前端详着自己，雪白的头上翻来倒去也找不到几根黑发，皱纹布满了脸，甚至眼晴也有些呆滞。现在，送孙子到附近的学校，料理家里的饭食，她也都是心有余力不足了。可她，还是想要尽最大的努力，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2024年6月15日，是青儿的六十五岁生日。儿子、媳妇儿、孙子，还有小杰单位的要好朋友，都前来祝贺。
小杰媳妇儿在高中时就听说了婆婆的凄苦经历，为婆婆的钢强和坚毅而心生敬意。席间她细细地凝视婆婆的面容，一个坚定的想法，不，是决定，出现在心底。
晚上小杰媳妇儿和小杰提出，她要辞职，做一个全职的“家政保母”。她要让可怜的婆婆，那个受了一辈子罪、操碎了心的老人休息几天，再不能让老人身心劳累了，老人还能在人间逗留多少天呢。
小杰听了媳妇儿的话，先是惊喜后是感动，其实，他也早有此想法。他为老母亲的不易心生愧疚，只是没有和妻子说，生怕她反对而影响家庭和睦。如今妻子主动提出，让小杰不知说什么好。
“好啊，正合我意，还是妻子知我心。”于是，青儿的劳碌到此为止，儿子媳妇儿包括小孙子坚决不让她再劳动。不过碍于老人(这里又该称李老婆子了)闲不住的性子，小巷里边转游边捡个啤酒瓶子是可以的，权当锻炼。
这些日子李老婆子的情绪有些反常，整日里垂头丧气一副恼怒的样子，家里人都感觉到了，可就是不明原因，连孙子都看出了，这是谁惹我奶奶了？
一日晚上孙子的作业少，凑在奶奶身边说，想看会儿电视，可奶奶一脸的愠色:“这个张国立真恶心。”一家人都没反应过来，不知这老婆子演的哪门子戏。突然，电视荧屏上报了晚播电视剧《我的后半生》，大家才恍然大悟。儿子边笑边劝说老母亲:“时代不同了，不要老是守着过去，我们知道爸妈的爱情是纯洁的，受人尊重，值得传颂，可您也就是为这苦了一辈子，现在还倡导夕阳红呢。”
“好，夕阳红，夕阳红”，李老婆子一边絮絮叨叨地念着，一边走回自己的屋子。
第二天，李老婆子说什么也要回老家自己的屋子住，儿子儿媳左说右说都不中用，无奈还是依了老母亲。
她说，那里有大山，有自家的大榆树，更重要的是有自己的……老母亲哽咽了，眼眶里噙着浑浊的泪珠，没说出后边的话，也不知是惆怅？是告慰？还是别的什么……（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