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的正体字为“樂”,甲骨文作。从字面上看,从“”从“木”,即绷有丝弦的木头,指琴瑟之类弦乐器。《说文》:“五声八音总名。”演奏琴瑟时所发出的旋律能令人身心愉悦,故有快乐之意,音义同“悦”。

但也可会意指跟丝有关的树木,甲骨文即或从“”从“林”作,“林”指树林,说明它并非指琴瑟之类的丝弦乐器。“丝”来自蚕茧,故当指蚕所食树种。饲蚕的树种,非桑即柞,桑有专字,则当指柞,即栎树;或称“样”,即树上的羊,指蚕象羊一样能提供可供纺织用的丝绵。柞蚕跟桑蚕不同,属野蚕,起源于山东鲁南,主要分布在我国北方以及四川地区,它由人工放养在野外大山柞林之中,以柞叶为食。柞蚕丝比桑蚕丝要短、粗,颜色灰黑,但刚性较强,故最宜作琴弦。据史书记载,它至少已有3000多年历史,但这一古法造琴弦的工艺几乎失传,除了在《太古遗音》、《琴书大全》、《弦象七星》等古书中有只言片语的记载外,只有零星的技术散落在民间。

     “樂”的西周晚期金文作,中间多了个“白”,栎实的象形,本应作“”,故音义同“栗”,实即“”声,衡阳方言即称“栗珠子”。

栎树在中国有60多种及变种。其木材坚硬,花纹美观,耐磨耐腐,用途很广,因此有很多别名:谓之为“柞”,指其可制耒耜,用于耕作。谓之为“栉”,指其宜制梳篦。谓之为“杼”,指可作纺织用的梭子;或谓之为“栩”,成语栩栩如生,典出《庄子·齐物论》:“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指的就是飞梭的意思。谓之为“枥”,指可制作车轮,还可用于磋磨玉器。

樂:散木本有大用场

谓之为“橡”,指其树皮、壳斗可提制栲胶,用于鞣制皮革等。或称之为“槲”,是因为其子实有壳如斛;或称之为“皁斗”,指可用其染黑;还可作饲料、酿酒、浆纱等用。唐代皮日休有一首《橡媪叹》:“秋深橡子熟,散落榛芜冈,伛伛黄髮媪,拾之践晨霜。移时始盈掬,尽日方满筐,几曝复几蒸,用作三冬粮……”从诗中可以看出,唐代末期橡子还是民间的一种粮食。即便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橡子仍是一种重要的粮食资源,主要用于酿制酒精。

对此,我是深有体会,因为从小学到大学,我的学费大半就是用橡子换来的。由于家境贫寒,我年迈的母亲就像皮日休笔下的“橡媪”一样,爬遍了我家周围十几里地的群山,一树一树、一粒一粒从橡树上捋下来,晒干,去壳,将酱色的子实挑到几十里地的酒厂换钱。我母亲是裹过脚的,走路都不稳当,个中艰难可想而知!但我少不更事,加工橡子时,到觉得好玩,可以将板凳翻过来,坐在上面滑过来滑过去,如坐滑梯一般。除了换钱,母亲还用它磨作豆腐,其色褐黑,但味道十分苦涩,需要经过一冬的霜冻、浸泡才勉强能够吃。那时的农村缺少吃的,母亲常常送些给村邻友好,被他们视为珍馐。

而栎的作用还有很多,诸如用其老叶可作饲料喂猪喂牛;栓皮栎树皮可制软木;栎材及其枝桠是很好的薪炭材;利用栎木可培养香菇及木耳等……可以想见,如今不起眼的栎,在古代的衣食住行中都有着异乎寻常的作用。以“樂”为声符的衍生字也体现了它广泛的应用价值,如:

藥(药),《说文》:“治病艸。”即味苦如栎实的植物。但这可能隐藏着一个秘密,有一种寄生在栎上的草,多节,节间黑褐色,所以叫黑节草,或叫铁皮石斛、铁皮兰。据《神农本草经》《本草纲目》《滇南本草》等书记载,黑节草入脾除虚热,入肾固元气,有补虚弱、强筋骨、定志、除惊之效,是一种十分名贵的中草药,目前已近乎绝种。道家经典《道藏》将其列为中华九大“救命仙草”之首(铁皮石斛、天山雪莲、三两人参、百二十年首乌、花甲之茯苁、深山灵芝、海底珍珠、冬虫夏草等)。因此,“藥”的本义也可能是指附生于栎上的黑节草。

纅,《说文》:“丝色也。”《集韵》:“治丝也。”丝的颜色艳丽。指用栎树树皮、壳斗提制的栲胶治丝,增强丝的韧性和光洁度。

瓅,《说文》:“玓瓅。”指用其给玉磋磨、抛光,使明亮。

轢,《说文》:“车所践也。”车轮践压的地方。指用其制作车轮。

综上所述,“樂”的本义其实不是指琴瑟,而是指栎。之所以从“”,是指其树叶可以饲蚕以吐丝。因柞蚕丝宜于作琴弦,所以引申指音乐。在北方尤其是辽宁的一些山地中,放养柞蚕仍是现在的一项重要产业。不过,母亲曾爬过的山山岭岭,却是早已没谁捋那“栗珠子”了,任其春华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