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府散文】●肖坤华(四川)||老宅的石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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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的石磨
●肖坤华(四川)
记忆深处,自贡大安区上田坝兴益海井的老宅院子,永远是我魂牵梦绕的地方。共和国成立之初,年幼的我便在此扎根,一住就是近三十载。那座盐卤枯竭后改作民居的院子,藏着太多难以磨灭的故事,其中最亮眼的记忆符号,当属罗家屋檐下那盘石磨。
院子里十来户人家,房子多是盐井旧时的柜房、库房改建。两排平房错落而立,一排长如蜿蜒的蛇,另一排小巧紧凑。房子归公家,房租便宜,每月一元多钱,有了问题还是房管部门负责维修。我们家两间房加一个过道,六七十平方米,虽不宽敞,却满是烟火气。院子里的住户,在盐井院坝改成的自留地上种粮种菜,精打细算地过着日子。
罗家的石磨,堪称院子里的“明星”。它卧在罗家连襟倪家屋外侧的屋檐下,默默地成为了大伙儿共享的宝贝。磨盘直径约七十厘米,比寻常石磨大一些,上扇石磨的木柄和丁字形推转木把,粗大、平直又结实,木把上方吊着的绳索,也粗实美观,透着一股古朴的劲儿。邻居们想吃豆花、魔芋,或是要磨玉米粉、面粉,都会来这儿。石磨肚子里转出的,是一家家餐桌上的美味,更是邻里之间互帮互助的温暖。

三年困难时期,石磨成了院子里最忙碌的功臣。粮食定量一减再减,副食品短缺,“瓜菜代”成了生活主调。好在院子里的自留地派上了用场,我们家几分地,种满了牛皮菜、豆类、红薯等。牛皮菜在盐碱地里疯长,大的一片就有半斤多,煮糊糊、蒸团子,还能晒成菜干。附近生产队红薯地的红薯尖、红薯藤,也成了餐桌上的美味。即便如此,粮食依旧紧张,石磨便整日转个不停,排队等磨粮的人常常排成长龙。大伙儿磨得最多的就是大米,掺着菜煮成糊糊,几大碗下肚,可勉强填饱肚皮。
邻居王七哥的遭遇让人揪心。他没考上初中,和跛脚的大哥相依为命,二十二斤的定量粮食,哪够一个二十岁小伙子吃?没多久就浮肿了。幸运的是,一九六二年他参军去了西藏前线,还参加了中印边境自卫反击战,复员后被安置在自贡长征机床厂当厨师,日子慢慢有了好转。石磨见证了院子里每家人的艰难岁月,也在“瓜菜代”的日子里,默默支撑着大伙儿的生活。
石磨用久了会磨损,一年半载就得请石匠打磨“牙齿”。费用不多,邻居们自觉凑份子。因磨的粮食不同,每次用完都要用罗家备用的棕刷扫净磨子。偶尔,也有人动一点小聪明,不过在互帮互助的岁月里,这点小插曲反倒成了生活的调味剂。
石磨有它的门道。北方多用石碾,靠人力或畜力围着转;南方偏爱石磨,原地反方向推拉。推磨也讲究技巧,不是越快越好,得悠着劲儿。民间说“勤舂碓,懒人磨”,不能急,不然粮食出得快却不成粉,还可能出危险。小一些的石磨一人就能操作,磨豆浆、推豆花正合适。
时光流转,随着科技进步和社会发展,石磨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困难时期过后,再难见到人们排队磨大米的场景。合作社、生产队的粮食加工厂兴起,后来又有各种先进的食品加工设备层出不穷,石磨便无人问津。如今的石磨,已然成了老物件,可它承载的岁月记忆,永远刻在心底。那一圈圈磨痕,是艰苦岁月里邻里守望相助的见证,更是时代变迁的无声诉说。每当想起老宅石磨,心头便涌起无尽的怀念与感慨,怀念那段虽艰苦却满是温情的岁月,感叹如今来之不易的美好生活。
●作者简介●
肖坤华 四川自贡人,现居成都。毕业于北京外国语学院西班牙语系,曾于中国医科院输血研究所任职,借调驻外使馆工作,担任多项编辑职务,1994年获评副编审,翻译出版著作,文章屡获收录,其文在多平台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