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巳荷月,『瓦』韵清凉。
近日,老墙新作《弄瓦之喜·风过耳堂题瓦百品》由西安出版社印行发售。刊印期间,西安出版社编辑贾文女士一行至墙老处,就本书书名缘起、题跋创作理念及对后学期望等话题做了深入交流。刊录如下,以飨读者:
《弄瓦之喜·风过耳堂题瓦百品》的书名既精准点题瓦当收藏,又巧妙地化用了传统『弄瓦之喜』的吉庆寓意。能否请您详细分享一下这个书名构思背后的故事?
墙:『弄瓦之喜』是中国传统的一种说法。过去家里生了小孩以后,一般有两种祝福的形式:生了男孩,就叫『弄璋之喜』,生了女孩就叫『弄瓦之喜』。弄璋的『璋』就是『玉』,但这个『瓦』就和我们现在理解的不太一样,它不是房屋上的『瓦』,而是『纺锤』,就是过去妇女家中纺线时底下旋转的那个『锤』。在旧时,穷人家找一个陶片或瓦片把它磨一磨,然后就作为纺锤使用。也正是因为纺织手艺是旧时女子必须掌握的生活技能,所以这个『瓦』它不是我们今天理解的房上用的『瓦』,而是纺锤。
『弄瓦之喜』用作书名很合适、很有趣,这个也不是我的『首创』,在我的记忆里,用的最早的是我的老师陈少默先生。陈少默先生当年给别人题瓦当的时候,就说过『弄瓦之喜』,当时我们都说:『哎,这个好,这个好……』。因为他把这个被引申了的『瓦』又拉回到『瓦』的本意上来,给人感觉也很贴切。
中国文字很丰富,仔细去嚼味文字的含义也有意思。就像这个『弄』字,给人感觉好像不是很『庄重』『严谨』,但它是发自内心的、贴近生活并带有情绪化的东西……站在不同的角度上把我们的文化引申、扩大、深入,便能够更多元地传达中国文化的丰富精神内涵。这次,通过多年前陈少默先生『弄瓦』的这一段旧事,而有了这本书名,并且也获得了编辑和读者的认可,我也感到很高兴。
您是从什么时候、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机缘,开始对瓦当产生浓厚的兴趣,并且投身其中的呢?
墙:要说对瓦当产生兴趣,首先因为我就是西安人。我们对外文化交流时常说『瓦当就是我们西安的土特产』。这个瓦当,从文物的角度来讲,它不算大型文物。当然,不是说瓦当里边没有级别高的文物,这样的瓦当有,但是绝大部分来讲,它是到不了很高级别的。加之出土的也比较多,所以在民间收藏相对来说有一个普及性。还有很多人,或者买不起瓦当真品,或者不太懂瓦当,在还没有入门的时候,那就玩玩瓦当拓片,通过拓片学习到瓦当上面的古文字、纹样、吉语等,也可以进一步了解中国的传统文化,给自己的生活和学习中,添加一些很美好的艺术元素和一点别样的历史味道,这就很好。
我自己接触瓦当题跋,开始是被动的。大概在80年代中期的时候,中国和日本刚建交不久,那时候有一个阶段相互交流比较频繁。记得大概是1984年左右,西安市文物管理委员会(现为西安市文物局)要在日本组织一个陕西省的文物展,其中有一部分内容,就是找了一些瓦当的拓片,邀请了当时几位书家来在瓦当拓片上题词,然后随着瓦当实物在日本展览。我记得邀请的人也不多,大概三四个人——老一辈的有程克刚程先生,还有大家都比较熟悉的李成海先生,下来就是我。当时我们任务是什么呢——滕文公,我们把组织者提供的文字照抄到瓦当拓片上就行了,因为是出国展览,在那个时代相对还比较审慎,所以词都是拟好并审查过的。这个大概就是我最早的题瓦经历,至今说起来已经40年了吧。到了90年代,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基建的地方多了起来,出土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在陕西地区瓦当尤为明显,这时就经常有朋友拿瓦当拓片过来让我题……所以我说最初的瓦当题跋都还是被动的。

瓦当题的越来越多以后,就产生了一个问题,因为瓦当的形式大概都差不多,每种瓦的来历故事讲来讲去也就是那么回事。来回地『滕文公』自己感觉也有点乏味,所以就参考汉代的诗歌《汉赋》,用四言的形式题了一批瓦当拓片。第一批大概是在90年代,题了有20多种。因为我的学历是初中毕业,古文和诗歌的底子基本没有,所以每每在题过后,就拿去请我的老师陈少默先生逐首逐句地润色。后来随着给朋友题得越来越多,我也有了兴趣,陆陆续续又题了100余个。现在这本《弄瓦之喜》所收录的就是以当年90年代的稿本为基础的。
在您看来,这些方寸之间的图案与文字,承载着古人哪些具体的生活祈愿、审美风尚或更深层的精神追求?
墙:瓦当在当时常用在这么几处:第一处用在皇宫建筑。例如书里边收录的『八风寿存』瓦当,就是用在蓝田焦岱镇的八风寿存宫里;还有像『黄山』瓦当,那就出自黄山宫,它们都是宫殿的名字或者是宫殿群落里某个建筑的名字。还有一处用在官署的建筑,如很有名的『华仓』瓦当,『华仓』就是汉代时设于华县的官家粮仓;再比如『与华相宜』『与华无极』瓦当,它们虽是吉语,但是肯定是用在和『华仓』相关的机构或官署的建筑上的。第三种是吉语瓦当。吉语瓦当当时应该用在两个地方,一个是用在活人的建筑上,但是更多的是用在陵墓或祠堂的建筑上,今天我们一般都不太去辨别了。比如『永奉无疆』这个瓦当,『奉』就是奉祀,就是要在陵墓或祠堂去奉祀,奉祀埋在这个地方的帝王,龙脉不断,绵绵无疆。今天我们去读这些词语,虽然它都是一个具有美好意义的吉祥语,但是如果要细分,实际上有些是用于活人的,有些是用于死人的。当然这和汉代的一个重要观念——『视死如生』有关,就是对待死人和对待生人是一样的。所以在汉人来看,瓦当无论是用在故人的陵墓祠堂,还是用在活人的宫殿官署都是一回事,态度都是非常严谨的,用心也都是非常认真的。
我们见到的瓦当形形色色,能否谈谈瓦当最吸引您的元素有哪些?
墙:题跋的瓦当多了以后自己也烦,比方说『长生无极』『长生未央』这类瓦当,含义基本都是一样,这个就反过来倒逼我,怎么能把这些形式相似、含义相近的瓦当题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所以『着眼点』就很重要——对我自己来讲,最感兴趣的实际上是瓦当上的文字形式。因为我自己是搞书法篆刻的,而瓦当的文字,特别是汉代瓦当的文字,它介乎篆书和隶书之间。这里有个很重要的背景,就是篆书到了秦代末期,作为官方的文字形式已经是它的最后一站,汉代以后隶书逐渐兴起。但是,这个也不是咱们想象的,把这页书一翻、把计时器一掐就改过来了,它是一个逐渐发展转换的过程。所以汉代正好处于隶书兴,篆书衰的这么一个进程中。这个时期对篆书的使用已经不那么严谨,有了一定的宽泛度,但这个要搁到秦代,那是不可能的,必须严谨规范。因此在汉代时,篆书这种相对比较自由的变化和使用,就给制作瓦当的工匠们提供了极大的方便,他们可以把这个字方一点、那个字圆一点、这个地方密一些、那个地方疏一些……这些都已经无所谓了。
瓦当本身是实用的,它有一个别名叫『遮朽』,就是要挡在椽头前面,让椽头避免直接见风见雨而快速腐朽,这是它本来的功能。所以中国人妙就妙在『予艺术于实用』。虽然是个实用的东西,但中国人就愿意把生活中美好的感受、美好的期愿、美好的理解等通过朴素的艺术手法,用到日常实用器物上来。就像在咱们的半坡、甘肃的马家窑这些地方出土的陶器上的彩绘,这和瓦当上的文字、纹样、吉语的道理是一样的。所以,我感兴趣的就是文字在其间的这么一种艺术功能和实用功能的结合。另外就是文字形式在篆隶之间,在一定根基之下,是如何自由变化的,这种变化对我的书法和篆刻创作是有很大的启发和帮助的。
对于那些对传统文化、书法篆刻、历史文物怀有热情的年轻人,您有怎样的寄语?
墙:说来咱们中国的文化、中国的传统几千年来一直传承着。但是有一个很有趣的现象:一百多年前,中国当时积贫积弱的时候,几乎所有的文化人,而且文化水平越高的人,越对中国的历史和文化产生了怀疑。最典型的就是连汉字都要废掉,好像汉字不废,中国就没办法生存,中国就没法进步。但是100年以后咱们再看,还是中国的文化,怎么现在我们就产生了对传统文化的兴趣和自信呢?说明还是人的认知在进步。我们的传统文化其实是没有变的,关键是我们怎么样去认知它,去利用它!当然,文化生成和延续的背后有一个很重要的背景,那就是国家必须强大!如果国家不强大,自己都会怀疑自己。所以,现在之所以我们自己越来越自信,也是我们在政治、经济、军事上强大了。我想,每个年轻人通过自己在现实生活中的各种体验和经历,逐渐会感受到中国文化的魅力,体会到它的深邃。现在经常拿着拓片来和我打交道的很多都是年轻人,还包括很多女孩子,这在过去是比较少见的,但现在就非常普及。特别是我在很多博物馆看到的,除了馆陈展品前人头攒动,馆外文创也越来越流行,而设计开发和购买那些文创的主力也还都是年轻人。不管是饰品、文具、冰箱贴或者蛋糕、冰激凌等,它承载的都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某种具体形式。我想通过各种传播形式,包括我们做的这本书,能和年轻人一起共同来把中国的文化传承做好。
另外,把中国传统文化在传承的基础上,怎么样能够和今天的现代生活紧密地结合起来,是我们的年轻人需要想、需要做的,这其实和我们的先人是一样的。这样,就能够在实用和艺术之间、实用和历史之间,有了粘合剂,有了桥梁,从而能更加巩固我们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自信,加深我们对它的热爱,让中国传统文化『与华无极』『永奉无疆』。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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