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到老家,我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张旧竹床上。它静静地待在角落,却好似承载着整个夏天,只要看到它,往昔的画面便如潮水般涌来,我仿佛又看到了夏日里母亲摇着蒲扇,在竹床上惬意纳凉的场景。

1985年,弟弟成家之后,母亲提出想要单独生活。她说这样能按自己的口味做饭,自在些。即便分开住了,冬天时母亲几乎不下床,好在有孝顺的嫂子,一日三餐都细心地端到她床前。而我因为工作的缘故,常常在外,很少有时间能亲自照顾母亲。为了让母亲安享晚年,她的厨房用品、床上用品还有各种生活用品,大多都是我购置的。

80年代我在教书的时候,因为教学成绩突出,镇教办室和学校数年来奖励了我十个保温瓶,我毫不犹豫地挑了两个给母亲。看着母亲上了年纪,下蹲解手不方便,我又给她买了坐便椅,母亲收到后特别开心。考虑到母亲吃饭、和老姐妹们打牌需要,我还给她买了一张约2斤重的小桌。用了几年,小桌旧了,我便又买了一张新的。母亲去世后,我把那张旧角桌、一根拐杖,还有她1942年嫁给父亲时用过的小木箱带到城里,这些物件都承载着珍贵的回忆,我想留作纪念。那个小木箱是奶奶出嫁时娘家陪送的,算起来至今已有150多年历史了。

夏天母亲特别怕热,上世纪80年代初,我给她买了一张用老竹子做的竹床。这竹床十分结实,母亲高兴得直说:“这床用到老死也不会坏!”一到夏天,母亲就会让哥哥把竹床搬到堂屋的一边。午饭后,她总会躺在竹床上,手拿我给她买蒲扇,轻轻摇着,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这一睡,就是二十年。那张竹床用得越久,就越清凉舒适,表面油光发亮,人一躺上去,丝丝凉意便蔓延全身,母亲对它爱不释手。

然而,2001年农历五月初三发生的一件事,打破了这份平静。那年端午节前夕,姨家的大表姐和表姐夫来家里看望母亲。他们是第一次来,姨在前一年去世了,此前大表姐夫和母亲有过几天接触,他对母亲的通情达理印象深刻。所以第二年端午节前夕,大表姐夫就跟表姐说,孩子他婆走了,就剩老姨一个长辈了,每年的节日去看看她。表姐欣然同意。当时,身为桐河乡某校校长的大表姐夫,骑着自行车带着表姐,从他家急匆匆赶到李店,给母亲买了不少礼品,给母亲挑了一件丝绸裤子。

中午,一家人准备了丰盛的饭菜,热情地招待他们。席间大家谈天说地,大表姐夫很激动,他赶路三十多里的路程,再加上天气炎热,突然说心里发慌,头上直冒冷汗,脸色变得十分苍白。见情况不妙,大家赶忙扶他上床休息。我们都慌了神,立刻拨打了120,又手忙脚乱地用木棍把母亲的竹床绑好,几个人抬着就往村外跑,焦急地等待救护车。可救护车赶到时,医生检查后无奈地宣布,大表姐夫已经没了生命特征。后来,表姐夫的儿子们开车来,把竹床也一并拉走了。那年,表姐夫才53岁,他是一位优秀的高级语文老师,第一次来我家,却是以这样的方式离开,实在让人痛心。

老家的那张旧竹床『党中伟』

母亲因此事备受打击,心中满是纠结,大病了一场。她常常自言自语:“多好的人,咋说走就走了呢?”后来,表姐家捎信说要把竹床送回来,母亲拒绝了。我知道,那张竹床虽承载着她的美好回忆,但看到它,母亲只会更加伤心难过。于是,当年我又给母亲买了一张竹床,陪伴她度过了余生。

如今,每次回老家,我抚摸着这张竹床,仿佛还能感受到母亲汗渍留下的余温,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摇着蒲扇在竹床上纳凉的母亲,那些回忆,永远刻在了心底。






主   编 | 马营     副主编 | 陈峰     题   字 | 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