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的北平夏天,暑气蒸腾,整座城市热得像火炉。在前门的一条大街上,一个黄包车夫正跟他的客人争吵。
“从火车站到这儿,说好两毛,您怎么只给一毛?”车夫的嗓子虽哑,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
一旁的客人翻着白眼:“你一个拉车的还敢跟我讨价还价?我可是警察局张科长的亲戚!”
这时,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旗人从旁边看热闹的人群里挤出来,盯着车夫,突然叫了一声:
“哟,这不是晏森爷吗?您可是正经的克勤郡王啊!”
这句话像块石头丢进水塘,把围观的人全听愣住了。谁都听过“铁帽子王”的名头,那可是清朝十二家世袭罔替的王爷,身份曾高到天上去。可眼前这位“王爷”,竟然在街头拉黄包车?
晏森的脸色刷地惨白,默默收起那一毛钱,拉起车走了。他的身影在烈日下摇摇晃晃,像一幅被风撕碎的旧画卷。
北平时期的黄包车夫
一、铁帽子王的荣耀
要说这位车夫晏森的家底,绝对够显赫。克勤郡王的封号最早可追溯到清太祖努尔哈赤的孙子岳托,此人因战功显赫,被赐爵位可世袭罔替。
所谓“铁帽子王”,就是不会降等的爵位,世世代代都能保留。整个清朝两百多年,能得到这种待遇的不过十二家。
克勤王府当年在北京西城,占地极广。府里楼台亭阁无数,年节排场大得惊人,据说光给下人发的赏钱就得用簸箕盛。
老辈子太监回忆过,说王府里红灯笼一挂就是几十里远都能看到。
晏森生于1900年,十岁便按老礼袭爵。当时小小年纪的他,穿着沉重的朝服,按部就班完成繁琐的册封仪式。谁都没想到,这已经是清代最后一批王爷册封。
这种“世袭罔替”的荣耀,本就是建立在特权和血统之上的。这些王爷们所享受的荣华富贵,靠的不是自身的才干,而是祖宗的功劳所得来。这种脱离现实、靠血统吃饭的制度,注定无法长久。
清朝的王爷旧照
二、王朝崩塌
1912年,清帝逊位,民国成立。虽然《清室优待条件》里写着“王公世爵照常”,还有优厚的经费,但那不过是过渡措施。
刚开始几年,贵族们还能维持体面,出门坐马车,前呼后拥。晏森也常在戏园子、鸽子市露面。
可这种好日子并不长久。1924年,冯玉祥发动政变,把溥仪赶出紫禁城,顺便也把满洲贵族们的生活费一刀切断。
鹿钟麟(中)奉冯玉祥之命驱离清室
从那时起,王爷们开始真正“入世”。可随之而来的问题是,他们没土地、没收入,也不会做买卖。靠祖宗留下的家底过日子,那日子自然是一天比一天紧。
这正暴露出封建贵族阶层的脆弱,他们长期依赖特权,缺乏真正的生存能力,一旦脱离体制,就无所适从。
三、卖府的落魄

到了1920年代末,晏森已经陆续把家里的古董字画拿出来卖来贴补家用。
琉璃厂的古董商们都知道,克勤王府的东西那是“好货多、价还便宜”。
1931年,他甚至把整座王府卖给熊希龄了。几百间房子、气派的大宅院,最后只换来区区十万银元。
克勤郡王府
签字那天,他的手一直抖,墨汁滴得满纸都是。签完后,他拿着银票坐在空空的正殿里一夜没动,天亮时鬓角已经白了一片。
这笔钱又很快花光,他只能从西城搬到小宅子,再搬到更小的院子,最后勉强租住在南城简陋的平房。
到1935年前后,已经有人见过他在当铺门口徘徊,手里拿着最后一件朝服。
这场景令人唏嘘,但也说明:靠祖宗荫庇的繁华,其实像沙滩上的楼阁,经不起历史浪潮的冲刷。
四、黄包车夫的讽刺
1936年,北平社会局的就业登记里出现了一条让人瞠目的记录:“晏森,36岁,黄包车夫,原克勤郡王。”
对晏森来说,拉车是不得已也是最好选择:入行简单,不必低三下四求人,还能维持一份“靠双手吃饭”的自尊。
但消息却还是传开了,“王爷当车夫”的新闻很快登上小报。
有人专门去雇他的车,就为听他那股京腔子;老旗人见了则暗暗叹气。
有人提议募捐帮他,晏森一口回绝:“我自食其力,不要嗟来之食。”
他有一次拉活,路过已改作机关大楼的自家旧王府,看着门口的车马如织,他站在街角,看了很久,一句话没说。同行的车夫回忆说,那天“晏森爷眼神里像是彻底熄了火”。
晏森曾将祖坟地的驮龙碑售于张学良
一个曾经高高在上的“铁帽子王”,最终只能靠拉人力车来维持生计。
五、末世王公的共同命运
像晏森这样的前王爷并不是孤例。清末留下的王爷郡王几十号人,到了民国三十年代,大多已凄凉收场:有人卖府后沦为鸦片鬼,有人进了牢房,有人靠捡破烂过活。
他们遇到的问题不仅是没钱,还有身份落差。很多人从小被教育自己是“天潢贵胄”,结果一夜之间成了普通人,心理落差必然极大。晏森偶尔会对同行车夫说:“你们是平民,我是王爷,这能一样吗?”话一出口,心中更多的想必是苦涩滋味。
这种苦涩,是一个满清遗老被锁在身份里,既无力改变,又放不下的心态。
关于晏森的晚年,记载很少。有人说他病死北平,有人说去了东北。1946年的社会局档案里,最后一次出现他的记录:“晏森,原克勤郡王,职业不详,住址不详。”
克勤王府如今还在,成了文物保护单位。红墙绿瓦下,少有人记得那个拉着黄包车的背影。
他曾对记者说过一句话:“我就是大清树上最后一片叶子,风来了,不得不落。”
这句话,算是把王朝的荣光与个人的悲凉,都浓缩进去了。
像这种寄生在特权上的繁华终究注定要崩塌,唯有社会进步辅以脚踏实地的劳动,才能真正立得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