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木将军读哲学之“读点中国哲学”之十三

四、《大学》《中庸》在这一时期渐成儒家之经典

      孔子的儒家学说极富精神魄力,既富于历史的观念,又富于文学美术的观念,孔子本人是一等一的气象阔大的人物。但在孟轲、荀卿之前的及门弟子中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发挥光大他的哲学这一时段的儒生,极其成就,只是在一个“孝”字和一个“礼”字上,做了一些补绽的工夫这样一来,说便在中国哲学史上沉寂了一二百年时间

      孔子死后一二百年间,在孟子、荀子出现之前,儒家总该有几部书延续儒家的思想,使其学说变迁有线索可寻吧,不然,极端重视伦常主义的儒家,何以忽然出现一个尊崇个人的孟子?极重君权的儒家,何以有孟子的民权主义思想?儒家极端实际的人生哲学,何以会有孟子和荀子两派心理的人生哲学的出现?这样,《大学》和《中庸》的出现就顺理成章,使儒家思想的发展有脉络可寻

      《大学》一书,不知何人所作。后人因书中有“曾子曰”,遂以为是曾子和他的门人所作。这有待考。《中庸》古说是孔子之孙子思所作《大学》、《中庸》是孟子、荀子之前的儒书,在孔子和孟荀之间延续着儒家的学说。

      按胡适先生的观点,《大学》和《中庸》两部书的要点有三个方面:

      第一方法。《大学》、《中庸》最重要的一点在于方法。后代的宋儒极力推崇这两部书,其最重要的原因也在于此。程子论《大学》道:“于今可见古人为学次第者,独赖此篇之存。”朱子序《中庸》说:“历选前圣之书,所以提挈纲维,开示藴奥,未有若是其明且尽者也。”《大学》说:“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本末、终始、先后,便是方法问题。《大学》所给出的方法是:“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格物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这段话在中华大地上,非常强势地飘荡了两千多年。

      而《中庸》的方法是:“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之”之道为:“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而“行”之范围乃是:“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

      《大学》、《中庸》所讲的方法明白明了,条理清楚。在宋儒时代,对“格物”究竟作何解?“尊德性”与“道学问”究竟谁先谁后提出了质疑,但在这一是不存在问题的。

      第二:个人的注重。孔子之后的儒家有许多分派,其中有一派把“孝”字看得太重了,以至于把个人埋没在家庭伦理之中。“我”不是一个“我”,只是“我父母的儿子”。这样的伦理观念最终会倒致两个结果,一是极端的个人主义;另一是极端的为人主义。这两种极端学说的盛行,使儒家不由得变换他们的伦理观念。《大学》的主要方法是把“修身”作为一切的根本,格物、致知、正心、诚意,都是修身的工夫。齐家、治国、平天下,都是修身的效果。这个“身”的“个人”便是一切伦理的中心点了。如《孝经》上说:“自天子至于庶人,孝无终始,而患不及者,未之有也。”而《大学》上说:“自天子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这是《大学》与《孝经》的不同之处。

孔子之后孟荀之前的儒家学说(下)

      《中庸》上说:“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曾子说过:“大孝尊亲,其次弗辱”,这是“思事亲不可以不修身”的意思,和《中庸》中的“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的主张恰好相反,一个是“孝”的人生哲学,一个是“修身”的人生哲学。

      《中庸》最重一个“诚”字,诚即是充分发展人的本性。“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人的天性本来是诚的,若能依着这天性一路做去,若能充分发挥天性的诚,这便是“教”,便是“诚之”的工夫。《中庸》把个人看作本来是含有诚的天性的,极看重个人的地位,“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中庸》的至高目的,是要充分发挥个人的天性,使自己可以配天,可与“天地参”。

      第三:心理的研究。儒家在《大学》、《中庸》时代,已从外务的儒学进入内观的儒学,开始注重个人心理的研究。早期的儒学只注重实际的伦理和政治,只注重礼乐仪节,不讲究心理的内观。到了曾子说“吾日三省吾身”便开始有了内省的工夫了,但触及所“省”内容则是“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这还只是外在的伦理。儒学到了《大学》时代便不同了,《大学》的心理学说,重要的一点在于分别“心”与“意”。“揔zǒng同“总”,总括、汇集;持、揽)包万虑谓之心,为情所忆念谓之意。”这是心与意的界说,心有所在便是意,如常说的“居心”与“用意”。《大学》的“意”便是“居心”。

      《大学》中说:“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这便是《大学》的“内观的儒学”,如人常说的“居心总要对得住自己”。

      大凡论是非善恶,有两种观念:一种是从“居心”这方面立论,一种是从“效果”这方面立论。义不义是居心,利不利是效果。《大学》注重诚意,自然是偏向居心这方面。所以《大学》的政治哲学主张:“是故君子先慎于德。德者,本也。财者,末也。外本内末,争民施夺。”“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长国家而务财用者,必自小人矣。”这是极端的非功利派政治论,其根本点是在于诚意。

      《大学》论“正心”时说到:“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zhì怨恨发怒),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

      《中庸》上说:“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

      《大学》中说的“正”,就是《中庸》上说的“中”。但《中庸》的“和”却是进一层说了。若如《大学》所说,心要无忿懥、无恐惧、无好乐、无忧患,岂不成了木石了。《中庸》说只要喜怒哀乐发得“中节”,便是“和”了。喜怒哀乐本是人情,不能没有。只是平常的人往往太过了,或是太缺乏了,便不是“和”了。所以《中庸》说:“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中庸》的人生哲学只是要人喜怒哀乐皆无过无不及,如饮食学那“知味”之人适可而止,不当吃坏肚子,也不当饿肚子。

后记:

      孔子之后,孟荀之前这一二百年间,儒门并没有出现旗手级标志性人物,但儒学的发展并未停滞。这期间的儒门之人在其门派内部进行着自己的“百家争鸣”,八大派之间进行着理论之争和学术争鸣,活跃着儒家思想。在相互争论中,孔子嫡传一派,对“孝”、“礼”进行了理论上和实践上的完善,形成较为完备的一套理论。另外,这期间的儒家弟子,对《大学》和《中庸》进行了儒家式的解释和发展完善,逐渐确立了这两部经典为儒家的理论思想基础。这一时期大量的儒门子弟做了大量的基础性理论工作,为迎接儒家“亚圣”孟子及儒门“别出心裁”者荀子的出世,营造了良好的思想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