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9夜


05


那只MP3里的限定记忆

文 / 刻舟

人真的需要多去第一现场,我坐在社科大25年毕业典礼现场这么想。

这场毕业典礼其实与我无关,我是个看热闹的。不到一个小时,典礼结束了,乌乌泱泱的人群散得很快,我寻了一个座位坐下,看留下的人拍各种照片。

现场的露天音响里来回放着莫文蔚的歌:“这世界有那么多人,多幸福我有个我们,这悠长命运中的晨昏,常让我望远方出神。”

暖风熏熏,歌声悠扬,不知怎么,我坐在一排白椅子中间,缓慢回忆起与音乐有关的一些记忆。

我爸酷爱音乐,他是个与土地打交道的农民,他也是个懂得风花雪月的人。估摸着是零六七年,他们还完了结婚时的欠账,房子也修起来,他给自己淘了一整套的播音机。我至今还清晰记得,那些DVD播放机、高低不同的音响被拉来摆放在门口坝子里,那时他的那种喜悦。他显得格外松快,那个下午他什么都没做,就擦拭、摆弄,然后按照他的心意一件一件布置在客厅里。对了,和这些音响设备一起来的,还有一台小天鹅洗衣机。

后来更新迭代,他弄了个KTV版的点歌机,音响设备他重新在客厅四周高高低低挂放,自己琢磨着弄了个立体环绕,他是有审美的。家里还有几百张CD片,除了少数是电影碟,其余全是唱片,我都不知道他怎么能分得清哪张是哪张。有时清晨叫醒我的就是他的音乐,他喜欢边干活边听歌,不过他的歌大多是经典老歌。

感谢我喜欢发说说,竟然在QQ空间里找到这张照片

我有自己的偏好,初中之前,我没有自己的手机,但我有自己的随身听,那时候叫做MP3。我说的这种MP3非常简陋,是个只有拇指长短的四方形黑色机子,里面插张SD卡,上面有几个按钮,只有声量、播放、上下曲、暂停几个功能。这种小机器我没记错的话,在零几年售卖应该是20元至30元一个,反正不贵。因为这东西坏得很频繁,经常用不到一学期就要更换,如果太贵那我应该买不起,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我买的是劣质的盗版货。SD卡就贵得多了,我们用得很小心。

刻舟:那只MP3里的限定记忆 | 我的名著故事

这种小随身听一度很流行,那时我的那所乡村小学里自然是没有多媒体电子设备的,我们会跑到镇上的网吧,开一台一小时两块钱的机子,往SD卡里导歌曲。

最开始我买的SD卡里只能放不到一百首歌曲,有时在别人那里听到自己很喜欢的歌曲,要往自己的SD卡里存时,真的是每一个位置都要斟酌良久,不断取舍,纠结得不得了。后来的SD卡容量变大了,能够放几百上千首,就再也没有这种困扰了。

很难想象,如果我幼时没有MP3,会失去多少乐趣。小学期间,跑在我们两镇之间的乡村客运,一个小时才有一班,自然是挤得要命。我们这群同村的小孩,要好的几个会约着走路回去,省下这五毛一块。大约是一个小时的路程,先在校门口买一包两包辣条,一边吃辣条,一边顺着石子铺设的路往北走。口袋里装着随身听,音乐顺着口袋放出来。放谁的歌,有时也会斗争一番,但因为热门歌单很相似,所以斗争也没那么激烈。有时是边走边打毛线,有时也在手上玩花绳。

那个时候,听得最多的是徐良、许嵩、周杰伦、本兮,其余的都只认歌曲不认人。这些人确实是掀起了狂潮,那时没有谁不在他们制造的迷雾里。“在远方的时候,又想你到泪流。这矫情的措辞结构,经历过的人会懂。”这些歌词歌曲,我已经多少年没听了啊,如今一播放,还是刻骨铭心的熟悉。

对我而言,最开始被记录在雪白的纸张上的,并不是诗词歌赋,而是这些歌词。那时,谁没有几个本儿,上面都是一首一首的歌词呢?

那时我的随身听上面没有电子屏幕,我还记得那时摘记歌词的场景。一首歌,原本以为已经足够熟悉,当你开始记录时,你才发现你远没有想象中的了解它。“爱的痛了,痛的哭了,哭的累了,日记本里页页执着。”陈慧琳的这首《记事本》那时候我挺喜欢,等我像是听写一般去记录歌词,却不知道一些歌词准确是哪些字。对于一些同音字词,只能推敲,比如这个页页,就会很容易认为是夜夜,夜夜都在执着,其实也很有道理,页页执着似乎比夜夜执着更高级。那种去想象、推测的场景,现在来看我觉得很接近文学。

这样的记录方式,自然会导致一页页的歌词有很多错误。等到又去网吧开机子,对着歌词一行行改,之后我的日记本上到处是黑色的涂疤。

歌词是有逻辑的,在我看来,几句重复的歌词很短,但还是有着一个完整的、可想象的故事。“那时我放开的手,转过身只剩下保重,你话都没说,却哭了很久很久。”这是关于分手的故事。在接触所谓文学的概念前,我学过小学语文课本,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古诗,和日常说的话很不一样。但重复得最多的,甚至成为环境本身的却是歌词。歌词很短,能够表达出来的并不多,但他同样“含蓄”,这其实很像古诗。这种含蓄或许是因为篇幅限制导致的,很多歌词其实非常直白。但歌词以及他的故事还是很有想象力的,只是这个故事到底是什么样子,只与自己有关。

MP3在我这里,一开始都是外放的,回家路上,自己的房间,和我爷上山坡去。直到上了初中,手机在上课期间是被禁止的,但随身听却没那么严格,有时候晚自习还是会用它来听歌,插了有线耳机,自成一个自己的天地,直到现在,无论做什么都要听着歌做的习惯依旧顽固。

想到一个关于这个随身听最浪漫的记忆。我突然发现,之前我几次去贵州小学支教,总是把小学生当成什么也不懂的小孩,现在想来其实不是的。那个时候我也是小学生,但自己一点也不觉得小学生是很年幼的年纪,那个时候我最胆大最勇敢。

翻QQ空间看到的所以放两张,那时表达欲真旺盛啊!

还是零几年,乡下每天的夜都那么黢黑,只有过年才五彩斑斓。我那边元宵的习俗是采青,我们这群顽皮的小孩,吃过晚饭后就可以正大光明出门去玩。所谓采青就是可以四处去摘别人的菜,而不被认为是偷。大点的孩子带着我们漫山遍野去采青,领头的举着一根烧红的木头,并不是火把,没有火焰,只是光亮。也只需要那点光亮,就可以在山涧田间乱窜,不知道践踏糟蹋了多少庄稼。

我们呼啸而过,一边摘一边扔,沿着两个镇之间的石子路,往岷江边上去。我手上摘到的早不知道甩落到哪儿去了,一路上很多摩托车呼啸而过,烟花似有似无。我们终于到了江边,天气这么冷,我们坐到江边的石滩上。有人开始放火炮,很快放完了,有人小声讲话,但更多是安静,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到江边来。后来就有人用随身放歌,很多都会唱,就一起唱,夜色这么朦胧,江水的声音变得很轻,身边的人面目不清。

就是这块石滩,这个场镇也只有这片滩,我外公家就在这岷江边上

快十二点了,他们说快放烟花了,我们开始爬场镇后面的山路,到半山坡的阶梯上去看烟花,很漂亮很绚丽,是少见的丰富,和色彩的强烈冲击。磨蹭着看完,快两点了,我们下了山,谁也不想再走回去,我们又挨个去翻看客运站里停的两三辆客运汽车。有一辆车窗没关,我们把车窗拉到最大,一个接一个翻进去,然后躺靠在车椅上横七竖八睡了过去,醒来的事情我什么也记不得了。

很多东西消失了是没有声音的,随身听就是这样的。不知道哪天,那个黑色的小东西被我搁置在一边,之后我再没有把他拿起,慢慢的,那东西就不见了,很自然就消失了。直到今天,我回忆起,原来幼时还有这么一种东西,这么一段记忆。我打开手机上的播放器,再一次搜索那些陈旧的歌曲,他在我面前唱:“你若离去,后会无期……你若离去,后会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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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