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类对能源永无止境的探索中,核聚变,这个被誉为“终极能源”的梦想,正从遥远的实验室构想,一步步加速迈向可能改变世界格局的商业化应用。它如同神话中普罗米修斯盗取的火种,蕴含着足以驱动文明持续发展的澎湃力量,却又如同最精密的锁链,考验着人类智慧与耐心的极限。在中国,这片充满活力与雄心的土地上,两座城市——成都与合肥,正以前所未有的姿态,在这场关乎未来的科技竞逐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上演着一出引人入胜的“双城记”。它们不仅是地理上的双星,更是中国核聚变研究版图上的两大核心极,各自擎起不同的技术大旗,在实验室的灯火与产业的前沿阵地,展开了一场无声却激烈的“核聚变争雄”。

一、梦想的召唤:核聚变,人类能源的终极答案


在深入探讨成都与合肥的竞逐之前,我们有必要先理解核聚变为何如此重要。我们日常使用的能源,无论是化石燃料还是当前的核裂变,都面临着各自的困境。化石燃料燃烧产生温室气体,加剧气候变化;核裂变虽然清洁高效,却产生难以处理的放射性废料,且存在潜在的核扩散风险。而核聚变,模拟的是太阳和恒星内部发生的能量释放过程,将轻元素(如氘、氚)在极高温高压下融合成较重的元素(如氦),同时释放出巨大的能量。


核聚变能源的优势显而易见:燃料(氘在海水中储量极其丰富,氚可从锂中提取)近乎无限,反应过程不产生长寿命放射性核废料,运行本身不产生温室气体,且反应堆的固有安全性远高于核裂变堆。一旦实现可控核聚变,人类将彻底摆脱能源焦虑,迎来一个清洁、安全、可持续的能源新时代。然而,实现这一梦想的难度,不亚于攀登珠穆朗玛峰。它需要将物质加热到上亿摄氏度,使其形成等离子体状态,并约束足够长的时间,让能量输出超过输入。这需要突破材料科学、等离子体物理、超导技术、精密控制等众多领域的极限。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全球各国投入巨资,竞相角逐。中国的核聚变研究,也在这场全球竞赛中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而成都与合肥,正是这角色中的关键棋手。

二、双城崛起:成都与合肥的核聚变基因

成都与合肥,两座城市在中国版图上各具特色。成都,以悠闲的生活节奏、丰富的文化底蕴和蓬勃发展的电子信息产业闻名;合肥,则凭借其扎实的科教基础,从一座默默无闻的省会城市,一跃成为“创新高地”,在集成电路、人工智能等领域展现出强大的竞争力。然而,在核聚变这个高度专业化的领域,它们却拥有着深厚的“基因”。


成都的核聚变研究,其源头可以追溯到上世纪80年代。当时,在国家的战略布局下,核工业西南物理研究院(简称SWIP,常被称为585所)在成都这片土地上扎根。SWIP的前身可以追溯到1958年成立的第二机械工业部西南核物理与化学研究所,有着深厚的历史积淀。几十年来,SWIP培养和汇聚了一批核聚变领域的专家和科研人才,他们凭借着坚韧不拔的毅力和对科学的执着,在相对艰苦的条件下,逐步建立起一套完整的核聚变研究体系。成都的地理环境,相对稳定,也为大型科研装置的建设和长期运行提供了良好的条件。


合肥的核聚变之路,则与中科院等离子体物理研究所(简称ASIPP)紧密相连。ASIPP成立于1960年,是中国科学院直属的研究机构,专注于等离子体物理和高能量密度物理的研究。合肥作为安徽省省会,拥有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等顶尖高校,为ASIPP提供了源源不断的人才输送和学术交流的沃土。ASIPP在核聚变领域,尤其是超导托卡马克的研究上,更是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其主导建设的EAST装置,已成为国际核聚变研究版图上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


可以说,成都与合肥,一个依托国防工业体系,一个依托中科院和地方高校力量,各自形成了独特的核聚变研究生态。它们并非一日之功,而是数十年积累、沉淀的结果,是中国核聚变事业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发展历程的缩影。

三、技术路线的分野:常规托卡马克 vs. 超导托卡马克


成都与合肥在核聚变技术路线上,呈现出鲜明的差异。这种差异,并非简单的优劣之分,而是基于不同的科学判断、工程考量和发展策略,共同推动着中国核聚变研究向纵深发展。


成都:常规托卡马克的工程实用主义


成都依托SWIP,形成了以常规托卡马克为主的研发体系。托卡马克,是一种利用强磁场约束等离子体的环形装置,是当前实现受控核聚变的主要途径之一。SWIP的标志性装置是HL系列环流器,包括HL-1、HL-1M、HL-2A,直至目前国内规模最大、参数最高的HL-2M。


HL-2M,这座矗立在成都郊区的庞然大物,其设计目标令人瞩目:等离子体温度达到1.5亿-2亿摄氏度(远超太阳核心温度),电流2.5兆-3兆安培,约束时间约10秒。这些参数,标志着中国在托卡马克研究上达到了新的高度。


成都路线的特点,可以用“工程实用性强”来概括。常规托卡马克,虽然磁场强度相对超导托卡马克较低,装置规模可能相对紧凑,但其结构相对简单,运行和维护的难度在一定程度上低于超导装置。这使得成都的研究团队能够更专注于解决聚变堆实际运行中的关键工程技术问题。


例如,等离子体与材料的相互作用,是聚变堆必须面对的严峻挑战。高温高能的等离子体轰击第一壁材料,会产生材料损伤、杂质释放等问题,直接影响等离子体的性能和装置的寿命。HL系列装置,特别是HL-2M,就特别注重研究等离子体与材料的相互作用机制,探索更耐用的材料,以及更有效的偏滤器热负荷处理技术。偏滤器,是托卡马克装置中承受等离子体边缘高能粒子轰击的关键部件,其热负荷处理直接关系到装置的稳定运行。成都团队在这方面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这种侧重于工程实际问题的研究,对于未来聚变堆的设计和建造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它更像是为未来的“人造太阳”打地基、修管道,确保每一个环节都经得起实践的检验。

合肥:超导托卡马克的稳态追求


合肥则以ASIPP为基础,重点发展超导托卡马克技术。这条路线的起点,可以追溯到上世纪90年代。当时,ASIPP接收了苏联赠送的T-7装置,并在此基础上进行改造,发展出HT-7超导托卡马克。而真正让合肥走向世界核聚变舞台中央的,是其主导建设的EAST(Experimental Advanced Superconducting Tokamak,全超导非圆截面托卡马克实验装置)。


EAST,最初被称为HT-7U,是世界上第一个全超导非圆截面托卡马克。它的出现,标志着中国在超导托卡马克领域实现了重大突破。与常规托卡马克相比,超导托卡马克使用超导材料制造磁体,可以在较低的能耗下产生更强的磁场,并且能够实现长时间甚至稳态的等离子体运行。长脉冲稳态运行,是未来聚变堆必备的技术能力,因为它意味着聚变电站可以像常规火电站一样连续发电,而不是只能进行短时间的脉冲实验。


合肥路线始终聚焦于这一核心目标。EAST装置近年来多次创造等离子体运行时间的世界纪录,其科学目标更加侧重于等离子体稳态先进运行模式的探索。这包括研究高约束模式、低杂波加热、中性束注入等多种先进的等离子体控制技术,探索如何在长时间运行中维持高能量 confinement(约束)和 good confinement(良好约束)。


EAST的成就,不仅在于其技术本身的先进性,更在于它为国际热核聚变实验堆(ITER)项目提供了宝贵的实验数据和技术支持。ITER是一个全球性的大科学工程,旨在验证聚变能源的科学可行性和工程可行性。ASIPP作为ITER项目的七大成员之一,贡献了中国制造的多个关键部件,并利用EAST装置开展了与ITER相关的物理实验,为ITER的成功运行积累了经验。


合肥的科研团队,更像是一群追求极致的物理学家和工程师,他们挑战着等离子体物理的极限,探索着实现长脉冲稳态聚变的可能路径。他们的工作,更像是为未来的“人造太阳”绘制蓝图、调试核心系统,确保其能够稳定、高效地运行。

四、从实验室到产业:双城产业链布局的博弈


技术路线的差异,不仅体现在实验室的研究重点上,更深刻地影响着两地在核聚变产业链上的布局。核聚变产业是一个复杂的生态系统,涵盖上游的材料、设备制造,中游的装置建设与运行,下游的能源应用与商业模式探索。成都与合肥,各自根据自身的技术优势和资源禀赋,在产业链的不同环节发力,形成了既竞争又互补的格局。


成都:深耕上游,筑牢工程基础


成都依托SWIP在常规托卡马克领域的深厚积累,其产业链布局更侧重于上游环节,特别是与装置建设和运行相关的工程技术和关键材料。


1.关键材料研发:核聚变装置对材料的要求极为苛刻,需要承受极端的高温、高辐照、高热负荷等环境。成都的研究机构和企业,积极投入到耐高温、抗辐照、低活化等特殊材料的研发中。例如,针对偏滤器材料、第一壁材料、真空室材料等,开展了一系列研究,力求掌握核心材料技术,降低对进口的依赖。


2.工程设计与制造:常规托卡马克装置的建造,涉及到大量的机械设计、电气工程、真空技术、热工水力等领域。成都拥有一定的机械制造基础,一些本地企业开始参与到核聚变装置的零部件制造和系统集成中。SWIP本身也具备一定的工程设计和制造能力,能够为装置的建造提供技术支持。这种贴近研究机构的产业链布局,有利于技术的快速转化和应用。


3.诊断与控制技术:核聚变装置的运行,需要精密的诊断系统来实时监测等离子体状态和各种物理参数,以及先进的控制系统来稳定等离子体。成都的研究团队在等离子体诊断技术方面有一定积累,相关的企业也在尝试开发适用于核聚变的专用传感器和控制系统。


科技巅峰的双城记|成都与合肥的核聚变争雄
成都的产业链布局,更像是为核聚变这座“大厦”打好坚实的地基和构建稳固的框架。它强调的是工程可靠性、成本效益和技术的成熟度,为未来聚变堆的工程实现积累经验。

合肥:聚焦中下游,引领前沿应用


合肥依托ASIPP在超导托卡马克和ITER项目中的经验,其产业链布局更侧重于中下游环节,特别是超导技术、先进诊断、高性能部件制造以及未来能源应用的探索。


1.超导技术与装备:超导托卡马克是合肥的核心技术优势。围绕超导磁体系统,合肥聚集了一批从事超导材料研发、超导电缆制造、低温制冷设备生产的企业。这些企业不仅服务于EAST装置的运行和维护,也为ITER项目和其他国家的核聚变研究提供了支持。超导技术是核聚变领域的高精尖技术,合肥在这一领域的布局,使其在全球核聚变产业链中占据了独特地位。


2.高性能部件制造:超导托卡马克装置包含大量高性能部件,如中性束注入器、射频波加热系统、先进诊断设备等。这些部件技术含量高、制造难度大。合肥利用其在科研方面的优势,吸引了一些高科技企业进入这些领域,与ASIPP开展合作,共同研发和制造这些关键部件。例如,一些企业参与了ITER项目部件的国产化研制,积累了宝贵的经验。


3.未来能源应用探索:合肥在核聚变能源的商业化应用探索方面也走在了前列。一些企业和研究机构开始关注聚变堆的工程设计、燃料循环、安全评估、电网接入等实际问题,为未来聚变能源的产业化进行前瞻性布局。合肥还积极推动核聚变与其他能源技术的融合,探索多元化的能源解决方案。


合肥的产业链布局,更像是为核聚变这座“大厦”安装先进的“大脑”和“心脏”,并开始构想如何将其接入更大的“城市电网”。它强调的是技术的领先性、性能的优越性和未来商业模式的可行性。

五、竞合之道:双城争雄背后的协同与共赢


成都与合肥的核聚变争雄,并非零和博弈。在中国核聚变事业的宏大图景下,两座城市更像是一对既竞争又合作的“双子星”。它们的竞争,是技术路线的竞争,是科研效率的竞争,是人才培养的竞争,更是区域创新能力的竞争。这种竞争,极大地激发了两地的创新活力,促使它们不断突破自我,追求卓越。


然而,核聚变研究的复杂性和艰巨性,也决定了单靠一城一地之力难以完成。核聚变是一个庞大的系统工程,需要不同技术路线的相互借鉴,需要产业链上下游的紧密配合,需要全国乃至全球范围内的资源整合。


在技术层面,成都的常规托卡马克研究可以为合肥的超导托卡马克提供工程实践方面的参考,例如材料可靠性、偏滤器设计等;而合肥在超导技术和长脉冲稳态运行方面的经验,也可以为成都未来的技术升级提供借鉴。两地的科研人员经常进行学术交流,分享实验数据和研究成果,共同攻克核聚变研究中的难题。


在产业层面,两地的产业链虽然各有侧重,但也存在交叉和互补。成都的上游材料企业可以为合肥的中下游企业提供关键材料;合肥的超导技术和高性能部件制造能力,也可能在成都的常规托卡马克装置升级改造中发挥作用。随着核聚变产业的逐步成熟,两地的企业也可能在更广泛的领域展开合作,共同开拓市场。


在国家层面,成都与合肥的核聚变研究都是国家战略布局的重要组成部分。国家通过ITER项目、国家重点研发计划等平台,统筹协调两地的科研力量,避免重复建设,实现优势互补。例如,ITER项目中的中国贡献,就汇集了包括SWIP和ASIPP在内的全国多方面的力量。


可以说,成都与合肥的核聚变争雄,是中国核聚变事业多元化、协同化发展的一种生动体现。它们在各自的赛道上奋力奔跑,又在关键节点上相互扶持,共同推动着中国向“人造太阳”的梦想迈进。

六、受益者何:产业链上的机遇与挑战


成都与合肥的核聚变争雄,不仅是一场科研竞赛,更是一场产业变革的序曲。这场变革将为产业链上的相关企业带来巨大的机遇,同时也伴随着严峻的挑战。


受益领域:

1.高端材料企业:核聚变对材料的要求极高,这将推动耐高温、抗辐照、低活化等特种材料的需求增长。无论是成都还是合肥,相关的高端材料企业都有望受益。例如,生产钨合金、钼合金、铍合金、特种陶瓷等的企业,以及从事锂、氚等燃料相关材料研发的企业。


2.精密制造与装备企业:核聚变装置的建设和运行需要大量高精尖的装备和零部件。超导磁体、真空设备、低温制冷设备、高性能泵阀、精密传感器、控制系统等,都是核聚变产业链上的关键环节。合肥在超导装备和先进诊断设备方面有优势,成都则在常规托卡马克的工程装备方面有积累,相关企业都将迎来发展机遇。


3.电力电子与控制企业:核聚变装置的运行需要强大的电力电子系统和先进的控制系统。中性束注入器、射频波加热系统等都需要大功率电源和复杂的控制算法。未来聚变电站的商业化运行,还需要与电网进行高效、安全的连接,这将为电力电子和控制领域的创新企业带来广阔的市场空间。


4. 检测与诊断企业:实时、准确地监测等离子体状态和各种物理参数,是核聚变装置安全、稳定运行的关键。这需要开发出一系列先进的诊断设备和方法。两地的科研机构在诊断技术方面都有积累,相关企业有望在这一领域取得突破。

挑战与风险:
1.技术风险:核聚变技术本身仍处于探索阶段,很多关键技术尚未完全突破。例如,长脉冲稳态运行、等离子体破裂控制、材料抗辐照性能等,都还存在诸多挑战。企业投入研发和生产,需要承担较高的技术风险。


2.市场风险:核聚变能源的商业化应用,预计还需要几十年的时间。在商业化之前,相关企业的市场空间有限,盈利模式不清晰。这可能导致部分企业难以持续投入,影响产业链的稳定发展。

3.人才短缺:核聚变是一个高度交叉的学科,需要大量既懂物理又懂工程的多学科复合型人才。目前,这类人才在全球范围内都相对短缺,企业需要花费大量精力进行人才培养和引进。

尽管存在挑战,但核聚变产业的巨大潜力,仍然吸引着众多企业投身其中。一些具有前瞻视野的企业,已经开始布局核聚变产业链,与科研机构合作,开展技术研发和产品试制。他们相信,虽然前路漫漫,但只要坚持不懈,终将迎来核聚变能源的商业化曙光。

七、谁将率先点亮“人造太阳”?


成都与合肥的核聚变争雄,究竟谁将率先在这场科技巅峰对决中胜出,点亮“人造太阳”的第一束光?这是一个难以简单回答的问题。


如果以技术路线的成熟度和工程实用性为标准,成都的常规托卡马克路线可能在未来中小型聚变装置的工程示范中率先取得突破。其装置相对紧凑、工程难度较低的特点,可能使其在早期阶段更容易实现能量增益(Q值大于1)的工程验证。


如果以技术的前沿性和未来聚变电站的必备能力为标准,合肥的超导托卡马克路线则更有可能引领长脉冲稳态运行技术的突破,为未来大型商业聚变电站的建设奠定基础。EAST装置在长脉冲稳态运行方面的世界领先地位,是其最大的优势。


然而,核聚变研究的最终目标,是实现安全、经济、可持续的能源供应。这不仅仅取决于单一的技术路线,还需要考虑材料、工程、经济、社会等多方面的因素。成都与合肥,各自的技术路线,最终都可能成为实现这一目标的重要组成部分。


更重要的是,这场争雄本身,已经为中国核聚变事业注入了强大的动力。两座城市的竞争与合作,加速了技术的进步,促进了人才的流动,推动了产业链的形成。无论最终是哪座城市率先取得关键突破,或者两座城市共同取得突破,中国都将在这场关乎人类未来的能源变革中,占据更加有利的位置。


让我们拭目以待,看这两座城市如何在这场科技巅峰的双城记中,共同书写属于“人造太阳”的辉煌篇章。或许,在不远的将来,当第一束人造阳光照亮地球时,我们能够清晰地辨认出,那其中蕴含着来自成都与合肥的独特光芒。而那时,我们也将更加深刻地理解,这场争雄的意义,早已超越了胜负本身,它关乎着我们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对人类文明永续发展的坚定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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