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
布 局
陈荣华
那是1996年9月间，福州市一家五星宾馆内，生产管理部乔部长、云副部长、党委专职副书记凌青和综合计划处明磊处长，集聚在后勤部尹副部长的套房里，商议着来福州参加国家计委召开“订货会”下一步工作安排。
后勤部作为生产管理部的顶头上司，对这次“订货会”非常重视，强调务必拿下所属焦化厂15万（申请报告为30万）吨生产和运输计划。只有拿下此计划，明年创收3000万元任务才能落到实处，后勤部许多实事才能实施兑现。这不，尹副部长亲自来福州督阵。凌青虽说是专职副书记，实则是大区一把手夫人，位轻言不轻。一干人来福州已是第四天了，说是在议事，确切地说是在等待国家计委的批文。等待中，尹副部长不时看看明处长，意思是这件事可不能“黄”。
事情是这样的：去年下半年，生产管理部在山西沂州上了一个焦化厂项目，首期生产规模10万吨。那个年代，还是“双轨制”，计划与市场并行。计划内的原料、铁路运输，不到市场价的三分之一。所以，大家拚命往北京跑、往计委钻。拿到批文就是钱，那是一条创收捷径。
明磊处长曾在大区机关工作过。与国家计委有关司、局常有联系，因此此次申请批文的任务，乔部长就交给了明处长。明磊心里有数，接受任务后，就开始谋划布局，个中酸甜苦辣，自做自知。有时为了见到关键人物，在人家门口等候一个晚上，天冷，还得裹着件棉军大衣，待该见的人上班出门便见到了。可以说是能办的事都办了，能说的话都说了，明磊心中明镜一般。
下午四点多，正在大家有点儿焦虑的时候，明磊处长的手机响了。明处长拿起一看，是某司长的号码，马上接听，电话那头说：“明处啊，焦化厂安排了20万吨，你到xx宾馆3号楼来取件。”
明处长是激动的，连忙说：“好的，谢谢！”
还没来及得说部领导想邀请见见面，对方已挂断了电话。尽管电话的内容，在座的领导都知道了，但明处长还是把某司长的原话重述了一遍。
好消息，让一屋子人迅速高兴起来。20万吨，就是卖个批文，可值两千万啊。带队的尹副部长似乎松了一口气，忙对着乔部长说：“晚上喝酒，要庆贺！要庆贺！明磊，你这会儿就去拿批文，以我和凌副书记的名义，邀请某司长一同参加，表示我们最真挚的谢意。”
凌青副书记也掩饰不住内心的高兴，平缓而优雅地说：“明处，这事儿办得漂亮，快去快回，晚上给你庆功！”
明磊坐着从京城开来的乔部长的奥迪，很快到达了某司长指定的地点，工作人员送上装有批文的文件袋，并告知某司长已被省政府接走。
明磊当着工作人员的面打开文件袋看，安排数量超出了预期，虽满心欢喜，但神色不敢有丝毫流露。批文数量安排，对生产管理部来说是何等重要？真是给足了面子！至于工作人员告知司长被接走的托词，明磊心里清楚。司长这人特别谨慎、特别低调，不喜欢迎来送往，不喜欢接触、结识更多的人。
明磊回到自己入住的宾馆，径直到餐厅包厢参与庆祝。明磊把计委批文呈给了乔部长，乔部长扫一眼迅速呈给了尹副部长，尹副部长一刻不停留，立即递给了坐在身旁的凌青副书记。凌副书记拿在手里看了许久，说：“不简单，不容易，我是不喝酒的，今天高兴，喝一杯，我们共同举杯敬敬明磊处长！”
凌副书记这么说，一桌人开始轮番向明处敬酒，气氛十分热烈。明磊一如既往地以茶代酒，一如既往地保持清醒，插空回敬，说道：“这次能拿到超预期的批文，主要是得益于我们大区这块牌子，得益于乔部长、凌副书记前期的指导、指点。这次尹副部长亲自率队，来了这么大一个阵势，计委见到了我们的重视和诚意，我只不过是起到了一个穿针引线的作用。”
酒喝到一半时分，尹副部长看看凌副书记，说：“酒，差不多了，凌副书记上年岁了，还是早点休息。这次来福州主要目的已经达到，明天呢，我回北京。凌副书记第一次到南部沿海，应该安排去走一走。”
尹副部长边说边看乔部长，凌副书记明白尹副部长的意图，抢着说：“乔部长他们都很忙，就让明处长陪吧，去潮汕走一走。这几天与明处长喝功夫茶，他懂茶道，很是聊得来。”
尹副部长未加思索地说：“好，那就让云副部长跟我回京，乔部长你在这边再守几天，把需要善后的工作一件一件安排好，大的事情，电话联系。”
说话间，尹副部长又转向凌副书记，说：“我们是不是先撤？咱们在这里他们放不开。”
在凌副书记点头同意后，尹副部长又朝向大伙说：“今夜放开一次，不醉不归啊！”
在尹副部长、凌副书记离席不一会儿，明磊处长因不喝酒，在征得乔部长同意后，便回了自己的房间，痛痛快快洗了个澡，痛痛快快放松休息。
第二天早餐后，乔部长来到了明磊处长的房间，径直找座椅一坐，不说话，掏出烟慢慢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又慢慢吐出一个个圈。明处长是了解乔部长的，城俯深，轻易不说话，说话就算数。生产管理部管辖30多个企业、大几百号人，身份各异，有硬塞进来的，有引进的，可以说三教九流都有，也就是乔部长“镇”得住，任务完得成。而明磊能当上处长，那是乔部长排除了一些干扰，与凌副书记一同坚持的。
明处长见乔部长只抽烟不开口，猜测领导一定有不好说的事儿，便说：“部长您有事尽管说，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老明啊，你跟尹副部长回北京，凌副书记由云副部长陪同去潮汕。”乔部长一脸严肃，他习惯称明磊为老明。
“嗨，我以为什么事呢？不就是个陪同么，谁陪不是个陪。”明处长一脸轻松。
接下来，乔部长对拿“批文”的事儿，说了几句赞扬的话，便离开了明处的房间。
乔部长走后，明磊开始寻思：陪同去潮汕，是凌副书记当着一桌人的面点名要我去。过后，她回了房间，应该是没有人、也没有时间能让她改变主意。作为尹副部长和乔部长，在这一无关紧要的小事上，没有必要不尊重凌副书记的意见。那么，要让凌副书记改变主意，调换陪同人，应该是争着要去的人。乔部长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讲调换原因，一脸严肃，正是最好的证明：云副部长争着要去陪同。
对云副部长，明磊心里清楚。年龄与乔部长不相上下，善借势，巧舌簧，搞接待很有一套。他父亲参加过抗美援朝，回国以后，长期在后期战线工作，官至副师。靠着父亲的人脉，自生产管理部成立，就到了部所属深圳办事处从事贸易，虽然没有创收多少效益，但深得领导信任，一步步升到副部长。这次争着要去陪同凌副书记，实质就是要去攀大区一把手的高枝，走“夫人路线”往往很灵。
乔部长一脸严肃，实际也是心知肚明。军委已多次“放风”：全军部队不能搞生产经营，停止一切有偿服务。撤销生产管理部，就是一两年内的事，所有人员都将面临重新安排。云副部长此举，就是在提前布局，是一种感情投资，为今后铺路。乔部长为人正直，做事正道，不屑云副部长做派，但作为领导不便向部下吐露。
上午九点，宾馆大门口，云副部长一脸笑容，打开七人座的商务车门，弓着腰，一手挡着车顶沿，一手似搀非搀地把凌副书记搀进了车内，又迅速转身坐到副驾驶位。尹副部长、乔部长和明处长等人，依次站列挥手送行。
事实就是这么灵验。一年半后，生产管理部撤销，乔部长留守，负责处理善后事宜。云副部长调任后勤部某二级部部长，明磊平调后勤部一个二级部当处长。
两年后，云部长再获提拔，任后勤部副部长。
★军旅原创文学与您一路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