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公岛历史回响
王新凯
我的骑兵我的团:军马情缘
李书明
在我三十多年的军旅生涯中,最难以忘怀的,当属最初几年的骑兵岁月。
骑兵,曾在我军发展史上写下浓墨重彩的篇章。战争年代,这一兵种在波澜壮阔的革命洪流中冲锋陷阵,为中国革命与人民解放事业立下汗马功劳。解放后,随着形势与任务的转变,骑兵作为一个独立兵种,渐渐淡出了历史舞台。
1976年初我入伍时,全军仅存两个骑兵团,均隶属于内蒙古军区。其中骑兵第一团驻守在阴山山脉下的巴彦淖尔盟乌拉特中旗,我所在的骑兵第二团,则扎根于广袤的锡林郭勒大草原,驻地锡林浩特。
骑兵二团的前身是驻扎海拉尔的骑兵四团,这支部队的组建,是以当时的骑兵营为基础,主要从骑兵五师抽调干部和战士骨干组成(也从沈阳军区补入了少量干部)。骑兵五师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中战功赫赫,曾参与辽沈战役、辽西剿匪、青藏剿匪等诸多硬仗,铁骑所至,令敌人闻风丧胆。1969年3月,骑兵四团移防至锡林浩特,番号改为内蒙古军区独立骑兵第二团,也就是我们后来的骑兵二团。部队代号先后为1788、51159部队。
那年,我从冀中平原的家乡穿上军装,辗转乘火车、汽车抵达锡林浩特。刚跨入骑兵二团营区的瞬间,战马的嘶鸣与嘹亮的军号便在耳畔交织,骑兵战士挺拔威武的身影瞬间撞入眼帘。团部大礼堂的高音喇叭里,《骑兵之歌》的旋律一遍遍回荡,成了刻在我记忆深处再也抹不去的“专属音符”。
骑兵二团的营区坐落在锡林浩特东侧的东山脚下。当时的团长是杨树清(后来由李生接任),政委朱喜田(后由姚来敏接任),副团长白景祥、白玉琛(之后又有卢兴福任职),副政委高鹏,参谋长张志广(后由吉日嘎拉、王中原先后接任),政治处主任任白玉(后由银海接任)。
1976年4月5日,是新兵下连的日子。团部大礼堂前,我们这些新兵被逐一分配,我有幸分到了骑兵四连。时任连长张凤云(不久后由吴铁虎接任),指导员冷学仁(不久后由高林接任),副连长李向文,副指导员李洪深。那时连队正在南山煤矿附近单独执行任务,同时还承担着团战备值班分队的职责,频繁组织拉练、紧急集合。哪怕是到团部参加集体活动或看电影,也要求我们全副武装、携枪带弹,跑步完成10多公里的路程;活动结束后,无论白天黑夜,再跑步返回驻地。不过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连队便搬回了团部。起初临时住在骑兵一连的营房(该连当时在外地施工),直到入冬前搬到团生产办北侧的营房,才算真正安定下来。
我最初在二排六班,班长白光,副班长高贵生;排长高升光,副排长郭廷贵。在班里,我一直担任机枪副射手。入冬前,我被调到了炊事班,原因是连队打算让我担任军械员兼文书,按照连里的传统,得先在炊事班锻炼半年。炊事班长是四川德阳兵王作书,王班长问我想干些什么,我本想喂猪,可这活儿早由老兵负责了,剩下的只有炒菜和烧火两个岗位,我便选择了烧火,成了一名“火头军”。那段时间,我白天忙着炊事班的活儿,晚上还要处理连队交办的写材料等杂事。有天晚上,我在炊事班宿舍写材料,为了不影响大家休息,点了根蜡烛。结果实在是又困又累,不知不觉睡着了,蜡烛竟把床边的马褥套给点着了,幸好发现及时没酿成大祸。1977年初,我正式担任连队军械员兼文书(在炊事班锻炼的时间还不足半年),直到两年多后离开骑兵四连。
这段文书经历,使我对骑兵、对骑兵连队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也从干部战士们身上学到了许多宝贵的品质。
骑兵部队有不少“独一份”的特点。着装就与陆军有明显区别,是按着骑兵的需求一步步演变来的:军装上衣和陆军相同,但裤子是马裤。马裤细腿裆大,小腿部位像极了战争年代八路军的裹腿,左右两侧各有一排扣子;裤兜朝前,中间缀着一颗扣子(特别适合装钱包,防盗效果一级棒);臀部和膝盖部位都是双层布料,看着像打了补丁,臀部的“补丁”是用线一圈圈缝起来,活脱脱像标着环数的靶纸,模样格外显眼。此外,我们还配发马靴和马裹腿。马靴分两款,战士穿的是翻毛款,干部穿的是光面款,全是纯牛皮制作;还有骑兵专用的武装带(同样是纯牛皮材质,比普通武装带宽,还配有斜背带)和马刀。配发的冲锋枪能折叠,方便乘马射击。这身军装加武器穿在身上,别提多威风、多帅气了!有时连队搞骑乘训练,大队人马穿过锡林浩特小城,总能引得不少老百姓停下脚步围观。星期天休息时,要是连队批准战士骑马上街,那股神气劲儿,一点不亚于开着一台212吉普车。那时锡林浩特的商店门前都有拴马桩,拴着的既有军马,更多的是牧民的马,活像现在的停车场,只是不收费、没栏杆、不计时。
不过穿马裤也有讲究,必须配马靴才显精神。要是穿马裤配解放鞋,或是冬天配大头鞋,会显得腿细脚长,特别不协调。战士们穿马裤外出还闹过笑话:有战士去内陆探亲,路过北京时被卫戍区的纠察拦住盘问,还被教训“好好的军装改成这个模样,还带几块补丁”。任凭怎么解释都没用,人家压根没见过这种军裤。后来,干部战士就悄悄找裁缝店把马裤改成筒裤,团里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改后的筒裤乍一看没什么差别,细看却有点滑稽:臀部和膝盖部位满是针眼,两个小腿内侧还多出来几条布,和正常筒裤仍有区别,倒有点像后来流行的锥子裤。
我们的一日生活、训练、紧急集合、执行任务,几乎都离不开军马(除了担负施工及其他临时性任务时)。早上出操,先跑步到马厩,给军马饮水、刷马、遛马;正课时间就按计划搞乘马训练;白天晚上还要排班轮流出马勤务、站马岗。马勤务主要是给军马喂草喂料,得把军马照顾得吃饱吃好;站马岗则是负责本连军马和草料的安全。

团和连队的编制也透着浓浓的骑兵特色:团里有军马所,编有所长、兽医、司药,专门给军马防病治病;连队有军马卫生员、军马给养员,日常工作也都是围着军马转;连部还有大车驭手(也就是赶马车的,大家都习惯叫“车老板”)。供应方面,还有专门的军马粮票,而且标准不低。
骑乘训练是骑兵的重要科目,也是难度最大、最危险的科目,一旦落马,稍不留神就容易摔断锁骨或弄伤腿;要是遇上套镫(脚卡在马镫里),甚至有生命危险。新兵下连后,先学简单的骑乘,至于乘马射击、乘马斩劈这类高难度动作,得经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的训练才能掌握。平时全副武装的乘马紧急集合,练起来也不轻松。骑兵与步兵的紧急集合有本质区别:步兵听到集合号,打好背包就能集合;骑兵听到集合号,得先把被装塞进马褥套(专门配发的,也叫马搭子),然后全副武装,扛着马褥套列队跑到马厩,找到自己的马后,先备马鞍子,再把马褥套搭上去,最后才能上马。这一整套程序下来,既费时又费力,还很难做到人马配合顺畅。有时连队集合起来开始行进,仍有个别战士骑着马在马厩里转圈圈——不是战士不想走,是马不听指挥;要不就是刚上马没多久,“咚”的一声又摔了下来,那场面,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又好笑又难忘。
我入伍那年,连队新兵主要来自河北新城县、四川古蔺县,还有内蒙古察右后旗、达茂旗、苏尼特右旗、四子王旗以及呼和浩特等地。论骑马,内蒙兵里有一部分入伍前就有基础,尤其是牧区来的蒙古族战士,上马就能跑;河北兵在家乡只见过马拉车,骑马纯属“大姑娘坐轿头一回”;四川古蔺县的新兵更有意思,家乡全是大山,别说骑马,连自行车都不会骑,下连后第一件事就是忙着学骑自行车,摔得胳膊腿青一块紫一块也不叫疼。
经过训练的军马,骑乘起来难度相对小一些;新入营的军马都是“生马蛋子”(这是战士们的俗称),不能直接骑,得先由老兵和牧区来的蒙古族战士“压马”。压马主要是解决马不让骑、性子烈等问题,负责压马的战士会骑着马在山坡、雪地里来回奔跑,或是给马加负重,用这些方式磨掉马的“野性”。1977年12月,锡林郭勒盟遭遇特大雪灾,军马损失惨重。后来团里从内蒙古、四川、新疆等地接回近千匹军马,压马、训马的任务一下子变得异常繁重。
1978年春天,团里开始给各连分配这近千匹新军马。分配前要先打钢印,标注连队及相关记号,同时建立军马档案方便管理。我作为连队文书,被抽调到团里的分马小组,负责全团新入营军马的建档工作。分配军马的工作由卢副团长牵头,军务股许参谋具体组织,军马所长朱所长现场指挥,还有几名蒙古族战士负责实际操作。我们就在马厩里办公,每天的工作量很大,这项工作也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打钢印的流程很有意思:把带数字的钢印烧红后,在马的臀部烫字——比如分到四连的马,就烫“784”,“78”代表军马入伍年份,“4”代表连队。操作时,先由战士们把军马放倒、压住或捆住,再往马屁股上烫字。有的战士力气大,一个人就能抱住马头,用腿把马绊倒;有的马性子烈,嘶叫着挣扎,得几个人合力才能按住放倒。朱所长会把每匹马的毛色、年龄等信息告诉我,我当场一一登记建档。时间久了,我也渐渐摸出了些门道,能大概判断马的情况,后来朱所长只需确认马的年龄(看马的牙齿,也就是“几岁口”)就行。
分马工作结束后,连队进入了紧张的乘马训练。之前我们连作为战备值班分队,军区汽车团临时配属了五台大卡车,期间又几次去边防执行施工任务,乘马训练相对少些。这次分到新马后,训练强度明显加大。一开始分配给我的马性子特别烈,我根本不敢骑,请牧区入伍的战友帮忙,也被它尥了几蹶子撂了下来。更糟的是,这匹马后来还脱缰了,疯了似的跑出营区东大门,三排长带着人追了几十里地也没追上,还弄丢了副指导员的一副木马鞍子,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又郁闷又好笑。
后来我琢磨着,得要一匹适合自己、温顺些的马。于是我跟连长说了自己的想法,又去找军马所朱所长帮忙挑选。没过几天,朱所长就给我选了一匹枣红马。这匹马个头中等偏上,毛色油亮光滑,两个前腿间隔较宽,马蹄也大,看着性子就温顺,看样子以前还受过训练。
我和这匹枣红马相处了一段时间,渐渐发现了它的不少优点:对人温顺,对其他马却挺“凶”,在马厩吃草料时,绝不允许别的马靠近,有时还会尥几蹶子“护食”;但对出勤务的战士特别友好,能随时让战士从身边进出,有时还会主动往旁边挪挪让道。每天早晨饮马,别人都得牵着马去,我只需把缰绳轻轻拴在它脖子上,它自己就会乖乖走到水槽边饮水,喝完还能准确找到我。要知道,同一时间段去饮水的军马有时多达几百匹,能做到这一点特别不容易。
骑乘训练时,它更是“通人性”:该快则快,该慢则慢,分寸拿捏得特别准;我上马时,它会稳稳地站着,一点不晃动;下马时,只要感觉到我的意图,立马就停住,根本不用我拽缰绳。而且这匹马壮实有力,不像有的马体力弱,训着训着不等口令就自己卧倒了。因为这些优点,不光我喜欢它,连里的战士们也都很待见它。这匹枣红马,成了我训练时最得力的助手,更成了我最亲密的无言战友。
1979年2月,我提干后调到团政治处工作。报到前,连队的战友们提醒我,把枣红马带走。我心里确实舍不得,也想把它带走,可又怕影响不好,终究没好意思开口。后来,连队战友给我捎来消息:枣红马的眼睛受伤了,不能再骑乘,只能改作驾车用。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涩,对这位无言战友满是愧疚。这份遗憾,直到现在也没能弥补,成了我心中一道难以愈合的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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