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父亲终是没能看见这个干旱缺雨的春天,对于一生侍弄农田的农夫而言,不知是祸是福。

“饭拿来了,趁热赶紧吃!” 此刻,父亲正站在住院部大楼一个阳台前,手指间夹着一根点燃的香烟,和几个年龄相仿的病友聊天。我的呼唤他似乎没听到。我忙走上前,拉拉他的衣袖。他这才打住话头回过身来。一见我手中饭盒,他直摆手:“我在医院餐厅都吃过了。叫你别拿别拿嘛。快拿回去!” 似乎我太不听话,惹他生气了,他一脸的不悦。一扭头,他又接着前面话茬聊上了。

回到病房,我莫名地委屈,这可是妻子诚心诚意做好的饭菜啊。我不死心,又来到阳台前。余晖中,父亲佝偻的身躯里迸发出一连串倔强的声音。“那您喝点稀饭也成…… 要不,吃些菜吧…… 不会占肚子的……” 众目睽睽下,我像是被挂在那里,怯怯地寻求着台阶下。“我还能吃到肚子外面去?端回去。你咋就不听话哩!” 父亲梗着脖子说道。父亲何故如此倔强?一瞬间,我怀疑自己是不是亲生的。

再次回到病房,我拿起饭盒,想去和父亲道别。可走了半截,听着老人们充满激情地交谈,实在不忍打扰,我转身离去。

记得那年住院大手术后,被病痛煎熬的父亲一直木然地躺在病床上,虚弱得不想说一句话。不论我们弟兄说什么,他也不置可否。刚强有力的父亲怎么一下子这样了呢?那时,我多么渴望他能大声说几句,哪怕是狠狠骂我的话,来证明他不虚弱、有底气,能度过难关。可今天,我曾苦苦哀求的 “狠话”,却让我如此伤心。

到家时,妻子还在收拾灶房。见我耷拉着脑袋,又看饭菜完好未动,也不敢多问什么。我闷头吃下拿回的饭菜,便一屁股坐沙发上懒得起来。不知啥时天已经全黑了。妻子走出灶房,猜出了个大概,便安慰我说:“对于上班人来说,很多时候因赶时间,不得不在外面吃饭,忍受各种超量调味品的刺激。一旦有条件、有空闲,都想着好好吃顿自家做的舒适饭。而爸一辈子住在农村、吃在家里,也许一出门,哪怕是住院,也会觉着吃食堂是换口味,想吃啥就买啥,挺自由,有新鲜感。”

沮水文苑丨董剑华:倔强的老父亲

妻子的一番解释让我释怀了许多。可父亲去食堂净买些便宜的稀饭、小菜、油饼吃,营养跟不上,不利于病情好转和身体康复啊。

妻子见状提议:“明天周末不上班,在家可以好好做些饭菜,给爸送去,现在一同去医院劝说劝说。”

心里再憋屈,毕竟是老父亲啊,我能不同行吗?

还不到八点半,住院部楼道里已是一片静悄悄。父亲已躺下但并未睡着。借着外面的微光,我打开床头灯。父亲起身靠着床头坐定。他瘦削的面庞上颧骨愈加凸出,眼眶格外深陷。妻子细声说:“明天周末,我们有时间做饭,您就别去餐厅买饭了。一大早给您送排骨汤,中午吃混面片,晚上喝稀饭。行不?” 父亲始终微笑着听着,居然没有说一个不字。

第二天的三顿饭,父亲像个孩子一样,一直在专心等我来送。尽管一路上生怕饭菜变凉我紧赶慢赶,跑出一身臭汗,但看他吃得很香,一点不剩,我的心里满是欢喜。对于昨晚送饭的一幕,我怯怯地问原因。父亲一边擦拭着嘴,一边悠悠地说:“这回我病不重,能走能跑,就不想麻烦你们,影响你们工作,才不让你送饭的……”

那次手术后,父亲就落下吃饭不顺畅的病根。为此断断续续住院好几回。每次住院,我们或多或少都得请几天假来陪院。父亲每每很是过意不去,但病魔冷酷无情,他有心无力啊。

最近,村里几个人相继患病去世,他们年龄都比父亲小。父亲心头压力很大,老病根似乎一下子也加重了。也许是老年人对医院普遍都有种迷信,在母亲的哭诉中,我们只好送父亲去住院。一番这检查那检查后,医生说只是些炎症,没有新病情,打几天点滴就行。我们如释重负,父亲也一扫满脸的阴霾,高喉咙大嗓门说起话来。昨晚,他能有如此气魄怼儿子、气走儿子,这股犟劲正是他身体良好的印证,也恰恰是他疼爱孩子的别样表达。

父亲年事已高,自然规律下身体大不如前。说话的声音弱了,脾气也小了。如今,父亲能多给我发几次火,多犟上我几回,多怼我几次,已慢慢成为一种奢侈的要求。我珍惜着这样的机会,盼望着父亲一直能高喉咙大嗓门冲我吼:“瓜娃子,你气死我了!” 多希望这响彻云霄的 “叫骂”,永远,永远,不会消失……


作者简介

董剑华,耀州人。文学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海外版)《陕西作家网》《陕西日报》《西安晚报》《语文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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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宏岩 丨 初审:付炜丨 终审:阎新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