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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哉燕翼堂  浴火起凤凰

王蕴明

这是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发生在山东鲁南地区一桩气壮山河的革命史绩，由山东省京剧院艺术地呈现在当今的戏剧舞台上，观后既令人荡气廻肠、热血贲张，又给人以多维度的文脉哲思和美学赏识。

其一，历史文化维度。燕翼堂，是清代乾隆二十三年（公元1758）御赐刘氏家族宅第之堂号。燕翼之名来自《诗 》、《大雅》、《文王有声》篇，《大雅》是“周公追述文王之德，周家所以受命而代商者，皆由如此，以戒成王。”《文王有声》篇是颂扬文王和武王的功德之后的结语：“诒厥孙谋，以燕翼子”。“诒，遗；燕，安；翼， 敬也”。意思是文王和武王的功德伟业是留给成王的宝贵智慧谋略，期盼后代子孙敬慎安泰，王气绵绵。燕翼后又引申为辅佐。可以想见，当年乾隆皇帝御赐刘家《燕翼堂》金匾，除诏词“耕读传家，精诚农商”之外，必定是对大清王朝辅佐有功。于是三百年十五代，燕翼之意就成为刘家子孙传承不悖的家教家训，直至公元1912年的燕翼堂第十五代掌门人刘合浦。剧作由此开篇，就为刘家及主人公刘合浦一家人走向革命奠下了深厚的历史文化渊源，昭示了优秀传统文化“时运交移，质文代变”升华为现代革命文化的行进轨迹。

其二，哲理思辩维度。全剧由正值清廷覆亡、中华民国创立的1912年刘合浦掌门燕翼堂始，一方御赐金匾的悬起彰明了刘氏家族诗书簪缨的文业事功、伦理道德、阶级身份、社会地位。时世推移，经历军阀混战、国民政府贪腐、日寇入侵、国民党反动派的消极抗日积极反共、共产党领导全国人民抗日救国、浴血战斗的1941年。刘合浦由谨遵家训，务农经商，忠厚仁德，保刘氏一族，家业荣昌，人丁兴旺，到身为共产党员的弟、子、女先后为革命为抗日英勇牺牲，终至其本人为抗击日寇、支援八路军游击队，毁家纾难，毅然炸毁三百年之燕翼堂，以身殉国。一个封建家族的毁灭蝶变昭示了中华民族的新生。燕翼堂的兴亡，形象雄辩地证实了历史的必然：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只有社会主义才能迎来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

其三，性格塑造维度。刘合浦，这是当今戏曲舞台上一个难得一见的艺术典型。剧中多维度地写出了他由开明绅士升华为革命烈士独特性格的丰富性、情感的真实性和发展递进的合理性。时光定格在1931年。共产党员二弟刘晓浦、儿子刘一梦被国民党军阀韩复榘囚于大牢待斩，刘合浦携带银票、金条前往营救。此时的刘合浦秉持“家业荣昌、人丁兴旺”的祖训，不惜重金，上下通关节，救弟、子“脱苦难回家园乐享安宁”。不赞同叔侄二人面对生死抉择，为了革命理想，不签自白书，“宁肯站着死，绝不跪着活！”劝说二人不能一条路走到黑，“人生想死容易活命难，又何必刀头饮血染黄泉”，“人随王法草随风，忍一时总能苟且偷安”，“靠你们年轻人乾坤倒转，纵然是血流干好梦难圆”。叔侄二人告诉他：“闹革命是为唤醒梦中人，共产党为民请命解倒悬”，“鲜血浇开自由花，好男儿舍生忘死立地顶天”，“身处黑暗之中，总要有人做灯，照亮自己，照亮别人，照亮前边的路，一盏灯熄灭了，千万盏灯又会亮起来，直至太阳升起。”刘合浦为叔侄二人的言行深深打动，尽管仍不明白“哪条路才是对的”，仍依照叔侄二人的遗愿：“浮厝桑行”，“革命不成功，绝不入土，要看到那一天——新中国将是一轮冉冉升起的太阳！”

1937年。日寇入侵，刘合浦为保三百年名门望族的燕翼堂人丁兴旺，忍辱负重，“中立求存夹缝里活，破财免灾忍气吞声为保平安”。伊始，留在家中的女儿刘增韵、侄子刘增易参加地下共产党，他知晓后心惊，却也默许。继而，姐弟二人联合刘氏家族众子弟一起要集体参加八路军游击队去打鬼子。刘合浦震怒了，要在祠堂内施“家法”，他怕他们重蹈刘晓浦、刘一梦的覆辙，怕燕翼堂断却掌门人。经过一番激烈地争辩，刘增易留下，刘增韵和族中众子弟获准参加八路军，刘合浦面对时势，开始转变，赠枪枝放行。

1941年。身为八路军卫生员的刘增韵在取药路上被捕。鬼子兵司令为逼迫刘合浦就任泰山道维持会长，将刘增韵带到燕翼堂审问药品藏在何处，谁是联络人？为救女儿，刘合浦欲宁担污名，当了这个维持会长！刘增韵为保护燕翼堂的英名，不损抗日大业，毅然将身扑向了鬼子兵的刺刀！女儿的英勇就义换来了刘合浦的最终觉醒，不能再忍，忍辱无用。壮烈之行，筹于胸中。

三天后。日寇张榜登报，宣称刘合浦已接任维持会长，并将燕翼堂作为鬼子兵扫荡鲁南的司令部。刘合浦令侄子刘增易携全部家财投奔八路军，派管家庄墩连夜通知村民，离开村庄，并将家中预做开山炸石的几百斤炸药放入燕翼堂厅堂下的暗道里。昱日晨，待鬼子兵大队人马即将入村之时，刘合浦与不愿离儿自去的母亲，安坐在御赐金匾之上，毅然引爆炸药……为保民族气节，践行民族大义与已逝的亲人们一起去迎接红太阳冉冉升起的那一天。

其四，诗化审美维度。戏曲是诗，曰剧诗。诗崇尚意境、意象。在戏曲舞台上有四个递进的层次：环境、情境、意境、意象，意象是戏曲审美的最高层次。意中之象，就是通过舞台的具象升华出一种具有哲理思维的形而上之象。贯穿全剧“浮厝”这一意象构思，诚为提高剧作美学层级的点睛之笔。剧中出现了三次：起始是刘合浦遵从二弟刘晓浦、儿子刘一梦英勇就义前的遗愿，“浮厝桑行！”中间是女儿刘增韵壮烈牺牲的嘱托，最后是刘合浦与母亲一起以燕翼堂为“浮厝”，毁家纾难。舞台上并未设置一具象的“浮厝”，因为这里的“浮厝”清晰地存在于人们的意念中，是一种意象，寄托着刘氏一家人的革命意志、信念、理想、品格、情操，表征着能够燎原的革命之火，照亮着革命征途的明灯，象一轮冉冉升起太阳的新中国。

全剧的舞台呈现抵达到戏曲现代戏生活化与戏曲化和谐统一的新高度，肃穆大气、厚朴灵动。演员的歌唱与做派是生活化又是规范化的，举手投足均在音乐节奏韵律之中。场面架构摆脱了话剧加唱的窠臼，回归了京剧本体又有新意。饰演刘合浦的刘建杰，形神兼俱，演出了人物的神韵与气度。其他几位主要演员也皆唱、念、做、表俱佳。歌词的文学承载与情感表达丰盈雅顺，音乐唱腔慎思榫构，尤其是二重唱、三重唱、六重唱以及幕后独唱、合唱，发挥了京剧唱腔在叙事抒情中的引领主导作用。伴奏与幕间音乐丰厚了戏剧情境与时代地域氛围。舞美装扮合体，主体形象古雅瑰丽，宏中有细，实中有诗。

由编、导、演、音、美统力营造的这部内蕴深邃厚重，样态浑朴灵动、融古通今、动人心弦的艺术景观，堪称当今京剧现代戏的扛鼎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