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月塘 月塘藏玉 2024年10月30日 22:14 北京

吴大澂(1835-1920),清末著名书法家、收藏家、金石学家。

他最为知名的斋号为“愙斋”,就是因其督学陕甘时,得周代愙kè」鼎而来。古代文人有用藏品作为斋号的习惯,如米芾之宝晋斋,文征明之玉罄山房,同时期则有吴云之两罍轩和百二兰亭斋,吴昌硕之缶庐,这些藏家的斋号皆与藏品有直接关联。

愙鼎,又名师眉鼎,通高23.2厘米,口径19.9厘米,腹深12.8厘米,南京博物院藏。
鼎口内侧铸铭文五行二十八字,记载师眉荐于王,为周客,王赏赐贝五朋,师眉为此铸造二鼎二簋之事。
吴大澂收藏丰富,比前人犹有过之,斋号自然也多,除愙斋外,还有十六金符斋、二十八将军斋、两秦鼎室、宝秦权斋、龙节虎符之馆等,不一而足。
然而,同时期金石圈藏家辈出,北有潘祖荫、陈介祺,南有吴云、沈秉成、李鸿裔等,竞争激烈异常,吴大澂虽以百金购入愙鼎,沈秉成则以五千两购入虢叔钟,相较之下,其财力并无优势。
光绪十五年,吴大澂在给学生韩学尹得信札中言:“惟兄于吉金不甚着意,钟鼎大器既不能与都下士大夫力争,其零星小品不足以资考证,因专心访购古玉……。”故吴大澂的收藏重心逐渐由吉金转向古玉。
长期以来,玉器颇不被金石学家重视,其收藏相当边缘化,亦不成体系。吴氏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在《古玉图考》的序文中谈到:古之君子比德于玉,非以为玩物也”,所以自己搜求古玉的目的是“以资诂经之用”,研究方法则是“图其形制,考其源流,证以经传”。

邓淑萍在《<古玉图考>导读》后记中谈到:“玉特有的坚固不朽的性质,相当完整的保存了最初琢磨成器时,先民所赋予的意义。实为研究古代宗教和理念方面最佳实物史料之一。”或许这也是人们至今仍然热爱古玉的原因。吴大澂把金石学的研究方法用于玉器的收藏研究之上,在当下看来,其方法恐怕颇有问题,结论也颇多舛误,但在那时无疑是颇有开创之功的。
检《吴愙斋尺牍》,光绪元年(1875)致王懿荣信札:“秋间,在青门小住,所获零星金石残瓦片不少……王逞玉印为汉印第一精品……”可说是吴氏最早的古玉收藏。
吴大澂古玉收藏的高峰主要集中在1889-1899年以及1893-1894年间,并著成《古玉图考》、《权衡度量实验考》两书,前书重展示、著录与考释,后书则着意于古物计量学研究。
吴大澂藏玉极为丰富,可以从斋号及著述中窥知。其与玉器相关的斋号有十圭山房、宝六瑞斋、五十八璧六十四琮七十二圭精舍、玉琯山房、三十六圭山房和玉佛龛,一听名字便觉得十分豪横。

左下钤“十圭山房”印

十圭山房、宝六瑞斋皆出现在《古玉图考》中,想必那时已经集齐了《周礼》中所载的六瑞“璧、琮、圭、璋、琥、璜”,圭的数量甚至达到了十件之多;光绪十五年自杨实斋处得到黄钟玉律管后,极为珍爱,玉琯山房或本此;今吴氏旧藏物中未见玉佛像,《古玉图考》亦未见,而2019年保利秋拍曾释出一纸玉佛像拓片,“玉佛龛”之印赫然钤于其上,可知确有其物。

玉佛拓样
跋曰“玉佛龛所藏古玉造像”,旁注“此玉像在关中秦子衡刺史为余购得之”,2019年香港苏富比“徐翰卿、吴大澂金石彝鼎拓本四屏立轴”中也有此拓样。

《古玉图考》中收录了两百余件玉器,而后来的著述中,以及《年谱》、《尺牍》中所见者,数量远不止于此,其孙吴湖帆辑录的《愙斋考释题跋记》中,亦有不少未收录玉器,大致推测其古玉收藏的总量当在四五百件左右。

总的来说,吴氏收藏的古玉约可分为五类:
【1】礼器。璧、琮、圭、璋、琥、璜六瑞,及敦、觯、爵等。
【2】明器。瑱,琀。
【3】饰件。瑗、环、系璧、珩、珮璜、玦、笄、带钩、杖首、勒子等。
【4】印章。玺、印、押。
【5】用器。笏、戚、灯、律管、韘、觿,鱼符等。
其中礼器的研究篇幅最长,考释最为丰富。从前文《吴大澂藏玉举隅》也可一窥。吴大澂为同治七年进士,具有扎实经学、小学功底,他的研究正如夏鼐先生评价,为“经学家的研究方法”,可见吴氏也的确贯彻了自己的收藏和研究思路。
其对于“圭”和“琮”的正名,在今天看来仍是颇有价值的,在清代时,人们只是从文献上知道这两类礼器,却不知其样貌,而出土的圭则被称为“药铲”,琮被称为“车杠”,无怪乎一些重要的古玉常被前代藏家“亵玩”。当然,吴氏把“牙璧”错认作“璇玑”,“琥”错视为兵符,也常为后世学者广泛讨论。

这只所谓的琥符,怎么看也是个猪握吧?

可惜吴大澂的玉器收藏在他生前便开始流散。

光绪二十年,中日爆发甲午战争,吴大澂因得汉“度辽将军印”意气风发,以书生之身请缨抗日,结果大败而归。清廷派李鸿章赴日谈判,签订了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中国不仅要割让土地,还要赔款二亿两白银。条约内容苛刻,举国哗然。这使吴大澂焦灼万分,寝馈难安。他觉得自己作为前敌将帅,应该为战争的失败承担一份责任,两次联系张之洞,希望把自己收藏的青铜器、玉器、书画等藏品送给日本人,以抵扣一些战争赔款,被张之洞拒绝。诗人黄遵宪更作做《度辽将军歌》挖苦揶揄:

将军慷慨来度辽,挥鞭跃马夸人豪。

平时蒐集得汉印,今作将印悬在腰。

经传澄明——吴大澂的古玉收藏与研究

……

两军相接战甫交,纷纷鸟散空营逃。

弃冠脱剑无人惜,只幸腰间印未失。
后来吴大澂被清廷革职,永不叙用,失了俸禄,只好以变卖藏品为生。吴大澂有六个女儿,每个女儿出嫁时,也会陪嫁一些藏品,而大部分则由其孙吴湖帆继承。后来部分流落海外,加拿大安大略博物馆、美国哈佛大学福格博物馆、英国大英博物馆皆有收藏。上海博物院藏有吴湖帆旧藏玉器56件,其中明确归为吴大澂旧藏的有18件,其中又有12件著录于《古玉图考》。
对于吴大澂的古玉研究,傅增湘评价:“…..惟愙斋崛起,久负大名,既具通雅之才,兼崇高之地……搜采鸿富,辨订详实。

古文字学家裘锡圭先生这样评价:“以今天的水平来衡量,(吴大澂)考证的部分价值不大。但是比较系统的根据古器物来考订古代制度的研究方法,在金石学现代化方面,还是起到了积极作用。”

1902年,美国芝加哥菲尔德历史博物馆的著名学者和古玉收藏家劳菲(Berthold Lanfer)撰写了《玉器:中国考古和宗教之研究》一书,便借鉴参阅了《古玉图考》。此书在西方汉学界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可说吴大澂对西方认识中国也有所贡献。
综合来看,无论是收藏还是研究方面,吴大澂虽然有很多的缺陷,但比之前代以及同时代的藏家,在系统、方法、和观念上、仍旧有着非常进步的意义,可以说是开启了一条前人鲜有涉及的古玉收藏新路径,具有重要的开创意义。

【作者介绍】
药道人,红药山房主人。
负笈清华大学、中国美术学院。
月塘社群学术顾问,负责学术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