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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比大阪保留了更多的旧日时光，也更有吸引力，我们在京都住了一周，酒店是带厨房的套间，孩子们都开始有了“家”的感觉，坐地铁的时候会抢着去售卖机买票，他们甚至熟悉了回家的线路。“每天晚上从乌丸御池站出来，走到对面的FamilyMart，买好第二天的早餐，回到Koko Hotel，写完手账就可以玩电脑游戏，然后睡觉。太舒服了。”女儿说。
日本的公共交通做得非常好，高效便捷，关键标识还非常清晰。从大阪到京都轨道交通完全无缝衔接，很轻松就从乌丸御池站出来，找到Koko Hotel安顿下来。
我想象中的京都，应该是一座古城，低矮的，灰色的带着坡屋顶的木房子顺着狭窄的街巷蔓延开去。没想到乌丸线地铁这条街笔直宽阔，两侧都是高大的现代建筑，没看出一点儿古都氛围。人行道上留出了自行车道，有很多人骑着自行车来来往往，而且这些自行车款式都很传统，就像是100年前自行车的样子，倒是在这里找到一点儿怀旧感。
01 锦市场
有了在大阪街坊邻里店的美好经历，孩子们同样也想去找找京都的市场街。
我们跨过乌丸线那条街，往东南方向走了一段，才六点多钟，天已黑尽，寒风吹过，冷得像是掉进了电冰箱。好在道路尺度宜人，两侧间或开着一些餐馆，室内亮着暖色的灯，鼓励路人坚持在寒风中走下去。
没一会儿就看到了锦市场的标识，还是像大阪一样的商店街，街道顶上加盖，走进去没有寒风侵扰，暖和了很多，也算是回了神。街道中有一处看起来像是本地的农贸市场，各种小摊位上售卖当地小吃，小摊间中放着可以站着吃东西的小桌子。各种烧烤台冒着烟，气氛热烈。这里的各种招牌和菜单既有日文也有英文，反正日文中有汉字就看汉字，全是假名的就看英文，这就很方便了，孩子们兴奋地去寻找自己喜欢的食物，扇贝，海螺，烤章鱼，烤蟹腿肉，还有阿拉斯加帝王蟹。我则被门口卖清酒的摊位吸引，100日元一杯，玻璃杯放在方形的木盒子里，倒酒时店家一定要让酒满出来溢进木盒子里。我也不记得到底喝了几杯，反正每次都要忍住喝光木盒子里清酒的冲动。
最亲切的是，这里竟然还能使用微信和支付宝，看不到现金和信用卡，有种吃东西不花钱的快感。
回程时，坐地铁，孩子们开始抢着自己去买票，还刻意选择日文界面。但愿下次再带他们去欧洲时，还能如此豪横。
02 二条城
KoKo Hotel距离二条城不远，漫步一阵就到了东门。这里跟大阪城差不多，也是战国时期的城堡，外面环绕着护城河。这座城池为德川家康就任幕府将军而建，后来德川家光又进行了扩建，用于接待水尾天皇。看起来二条城的规模不及大阪城，这里只有两圈护城河。
进到围墙里立刻看到富丽堂皇的唐门，有着弯曲的屋顶，类似于在大阪住吉大社看到的神殿，采用了厚厚的桧树皮屋顶。黑的木构件上镶着金箔，闪闪发光。再细看，还有松树，仙鹤蝴蝶等图案。我总觉得这唐门看起来，有一点儿像是装饰华丽的日本武士头盔。
看到这么漂亮的建筑，当然是要画下来。按惯例我用的水彩，女儿用她最喜欢的水墨，而儿子偷懒，就用铅笔在他的手账本上记录了一下。
京都二条城唐门 水彩 380mm*260mm 大海
京都二条城唐门 水墨 360mm*250mm 蓁
走进唐门就是二之丸御殿，从外观上看，除了入口处有类似唐门的装饰，其他部分都很朴素克制。他们似乎不讲究中轴对称，这房子看起来就是建了几个大厅，用“雁行式”布局——就像是大雁飞行那样的排布，然后用走廊把这些大厅联系起来。
进到御殿需要脱鞋，在这寒冷的季节里，仅穿着袜子，走在没有暖气的空间里，稍微时间长一点儿，脚都要冻掉了。
回廊联系起来的这些大厅大多光线昏暗，气氛阴郁，墙上装饰着各种壁画，没有任何家具。其中最有纪念意义的应该是“大广间”，1867年，第15代将军德川庆喜在此宣布“大政奉还”，将政权交还天皇，江户时代就此终结。更神奇的是，这位最后的幕府将军竟然避开了一般“末代君主”的悲惨命运，并未遭到清算，可能跟他主动退位从而避免流血革命有关。退位后的将军变成了一位慈祥的老爷爷，专注于自己的各种爱好，尤其是摄影，他可能是日本最早的摄影师之一，终日游走于街头，给明治初期的日本留下了不少珍贵的历史照片。
孩子们最感兴趣的还是二之丸御殿里的“莺啼地板”。虽然脚都要冻掉了，儿子女儿还是兴奋地光脚踏着连廊的木地板，地板发出唧唧的声音。据说当年这样的设计是刻意为之，用来预防刺客。儿子非要说他在乐高动画片《幻影忍者》中学过“静步”，可以用来对抗“莺啼地板”。他换了各种奇怪的姿势，每次地板都唧唧响个不停。
跨过第二圈护城河，进入到本丸部分。这里本来也应该有一处天守阁，如今只剩下一座高台。拾级而上，可以俯瞰整个二条城，寒风吹得让人无处躲藏。1750年，这里的天守阁遭雷击之后起火焚毁，之后再没有重建，也许德川户幕府觉得统治已经稳固，不需要再多一个天守来彰显权力。
03 衹园
我们搭地铁红线从东山站出来，沿着府道143往南，打算去衹园逛逛。
这条街两侧建筑不高，街道两侧电线漫天飞舞，看起来陈旧但干净。
京都衹园街道 水彩 190mm*260mm 大海
很快就看到了八坂神社，这一处神社倒是有些类似中国城隍庙，人来人往挺热闹，摆着一些小摊，有吃东西的，有各种纪念品，也有人穿着传统和服在摆出各种姿势拍照，我敢打赌，他们肯定说的是中文。
从八坂神社南门出去沿着那条路一直往南，两侧的房子大多是两三层楼的木质建筑，著名的八坂之塔隐隐出现在道路的尽头，再配上无限蔓延的电杆电线，这就是印象中的京都了。
八坂之塔是一座典型的日本五重塔，出檐深远，坡度平缓。近看檐下斗拱跟中国木构最大的区别在于昂，中国斗栱中昂嘴都会收小，而日本的昂是同一个宽度的木材伸出，甚至还略有放大。
在八坂之塔那里左转，道路变得更陡峭，游客也越来越多，梯道两旁是各种各样的店铺，热闹非凡。我带着孩子们进了一家抹茶店，品尝抹茶冰激凌。听周围客人说话，大多也是中文。春节期间的衹园快要被中国人占领了。
看来日本的商家并不像中国同行一样急于赚钱，五点半天色擦黑，很多店都收工打烊，仅留下游客们在梯道上爬上爬下。后来我在酒店前台问过服务员，他告诉我说，这里的独立咖啡店都是下午五点下班，如果晚上想要喝咖啡，只有去连锁店。
回程还是要先去红线东山站，我们沿着白川走了一段。平静的小河缓缓流过低矮的房屋，街道尺度宜人，行人稀少，暮色里间隔的路灯泛着暖色的灯光，符合我对城市理想居住环境的想象。
回到酒店暖气充足的房间，孩子们写手帐，我把八坂之塔那条街画一下。日本的酒店有一点特别好，再小的卫生间，里面总会想办法塞下一个浴缸。等孩子们都睡了，躺进浴缸里泡个澡，再来上一罐麒麟啤酒。
京都二年坂 水彩 190mm*260mm 大海
04 东本愿寺
我们从迷宫一样，极其复杂的京都站出来，往北走一点儿，就能看到巨大的山门。为了在山门前留出一处广场，门前的道路还拐弯往东挪动了一些。
山门的正式名称为“御影堂门”，在见到它之前，我无法想象一个木结构的山门能够做得如此巨大。三开间两层楼歇山顶，二楼带平座，檐下斗拱巨大。很奇怪的是，他们将斗栱各种构件都刷成黑白相间，让人眼花缭乱，根本看不清斗栱的构成情况。
我注意到御影堂门前这条街是南北向的，也就意味着御影堂门连同东本愿寺里面的所有建筑都朝东，而非一般中国寺庙朝南。但中国寺庙中也有例外：大同华严寺。因为创建寺庙的契丹人崇拜太阳，以东方为尊贵。而东本愿寺的朝向可能源自净土真宗信仰，朝拜时，面向西方，正好是阿弥陀佛和极乐世界的方向。
此时天气晴朗，冬日暖阳照耀着门前广场，可能是因为正值周末，广场边上摆起了各种小摊，有卖手工艺品的，有卖咖啡卖酒的，一派市井乐趣。
从御影堂门进去，里面是铺着石子的广场，广场底部放置御影堂和阿弥陀堂，二者都是极其巨大的木结构建筑，看来他们这里没有轴线对称的诉求，两座大殿并排布置。有可能御影堂的形制要高一些，重檐歇山顶，而阿弥陀堂则采用单檐歇山。看起来日本寺庙的屋顶要比中国的陡峭很多，所以屋顶看起来特别大。估计是跟这里冬季降雪较多有关系，更加陡峭的屋顶有利于及时消除积雪荷载。
御影堂檐下放了一件有点儿毛骨悚然的展品：一条巨大的绳子，由很多人捐献的头发做成，介绍牌上把这玩意儿叫做“毛纲”。现存的御影堂建造于明治时期，之前的御影堂因火灾被焚毁。据说为了拖动建造寺庙的巨大木材，需要用到绳索。而彼时的麻绳质量并不太好，经常发生断裂。于是全国的女信徒发起了募捐，用自己的头发来制作绳子，用以拖动木材。眼前放在玻璃箱子里的巨大绳索看起来脏兮兮的，就是当时的女性长发跟大麻纤维混合而成。简介中提到，箱子里这条“毛纲”有69米长，30厘米粗，重达375公斤！而为了建造御影堂一共制作了53条这样的毛纲。我是不大相信头发的强度会大过大麻纤维，但我敬重当时女性信徒作出的自我牺牲。
一般中国寺庙的用地都很紧凑，几乎找不到角度来画下大殿全貌，相比之下，日本的寺庙倒是宽阔无比。我们在寺庙东南角找到了位置来画下阿弥陀堂和御影堂的全貌。偶尔显现的阳光，让室外写生的感觉稍微舒适了一点儿。寺庙前的广场特别广阔，本来游客不多，更少会有人游逛到这个角落，所以我们画得很安静。其间有位年轻人走过来跟我聊了几句，说他也喜欢速写，一听他就是台湾腔。我说你们那边有位叫“阿力”的画家，我很喜欢她的风格。年轻人说，“徐思莹是我师姐”。
东本愿寺 水彩 380mm*260mm 大海
东本愿寺 水墨 360mm*250mm 蓁
东本愿寺 墨线速写 280mm*mm190 芃
05 西本愿寺
其实东本愿寺西面不远处还有一座本愿寺，因为有了东本愿寺，这里才被称为西本愿寺。16世纪末，丰臣秀吉捐出这片土地，日本净土真宗创始人亲鸾上人创建了本愿寺。后来德川家康害怕本愿寺势力坐大，利用本愿寺家族内部继承人问题，扶植分裂本愿寺，从而创建了东本愿寺。
从东本愿寺出来往西走几个街区，就能看到西本愿寺。进到山门，也是几乎一样的庭院，一样的御影堂和阿弥陀堂。
看来日本寺庙的建筑都很克制，灰色基调，大屋顶上的正脊，既没有中国式华丽鸱吻，也没有正中热闹的脊刹，就连屋脊本身，也没有任何装饰。屋面没有彩色琉璃，全是统一的铅灰色瓦，在灰色天空光线下看起来有时会恍然觉得上面铺满了白雪。檐下斗拱黑白交错，在这之下便都是深褐色的木材和白色的和纸。如果硬要说装饰，也就是在山花上，封檐板，悬鱼，惹草，稍微有点儿图案和色彩，仅此而已。
宽阔的庭院中有一株古老的银杏树，隆冬时节，树叶全部掉落。此时太阳被云层遮挡，变成一只若影若现的白盘。银杏枯枝伸向铅灰色的天空，更显出冬日的苍凉。
西本愿寺 水彩 380mm*260mm 大海
06 京都铁道博物馆
西本愿寺往南走一点儿，有个小公园。我们在长椅上休息一会儿。我看了看地图，发现附近有座铁道博物馆，孩子们当然都很感兴趣。
我们走过公园，从高架铁路下穿过去，就是铁道博物馆的大门。前面是半开敞的部分，停着各种火车，应该都是早已退役的型号，走进车厢就能感受到那个年代的气息。全是木质座椅，木质门窗的，是30年代的车厢；座位看起来有点儿方头方脑铺着绒布的，是60年代的版本，当时是全世界最快的火车，时速200公里以上。
再往里走，是室内的展厅，一下子就暖和起来。孩子们兴奋地去探索各种陈展，尝试轮子驱动的方式，坐进驾驶舱学习驾驶火车的方法。我最感兴趣的还是那些炫酷的火车头，68年的月光和71年的雷鸟，都有些流线型ArtDeco的味道，傻傻笨笨的未来感。我能够把这种造型跟我小时候看的日本系列片《恐龙特急克塞号》联系起来，故事场景，里面的各种造型，就跟眼前这些六七十年代的火车头一样傻，但又莫名其妙地让人喜欢。
可惜博物馆下午5点就要关门，完全没有来得及看完。我给孩子们说，如果你们还想再看，我们过两天还可以再来一趟。
07 大德寺
从北大路站出来，步行去大德寺经过了一片安静的住区。狭窄的街道，两旁都是两三层楼高的住宅，有坡屋顶样式的，也有现代风格的方盒子住宅，看起来用材的品质都很高，也维护得非常好，所有街道都干净整洁。街道边一如既往地电杆林立，电线漫天蔓延。这种蔓延的电杆电线我在泰国也见过，同样印象深刻，但奇怪的是，泰国的电杆电线看上去就是脏兮兮油腻腻的，而京都的这些，就跟周围的房子一样，又干净又清晰。
京都紫野门前町街道 水彩 260mm*190mm 大海
每一家的房子都不一样，有着自己的特色，但用材用色又都很克制，避免过于跳跃，太过刺激的色彩，所以整体街区看上去又和谐统一。孩子们一致认为，如果能生活在这样的住区，肯定会心情舒畅。我突然间意识到我们的住区大多枯燥又无聊是因为大规模复制的原因。有一些高档住区，住宅从设计到用材都很有品味，问题就出现在复制，一条街走过去，两边房子都是一样的，不停重复，那就是枯燥无味。之前在罗马小住的时候，我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我们每天从民宿里出来，都看到旁边那栋古典风格的住宅特别漂亮，转念一想，如果我们就把这栋房子，沿着这条路两边，各复制二十栋，那就是我们那些“地中海风格”住区的样子了，但真的很无聊。
相比昨天看过的东本愿寺西本愿寺，大德寺核心部分更接近于中国的寺庙，中轴线上山门，大殿，法堂依次排开，建筑尺度也小了很多，让人想起中国明代的寺庙。特别之处在于，围绕核心的部分，周围环绕着很多各自独立的庭院，这些庭院都躲在封闭的围墙后面，有些闭门修行，有些开门迎接游客。
我们随机漫步进了大仙院，经过门前的迂回小道之后，进到入口门廊前，又是要求脱鞋——在这大冷的天，光脚走在四面透风的庭院里，真是巨大的考验。管理员得知我们来自中国，就给了我们一份中文的说明。孩子们拿着这份说明，跟着庭院里的各种构成部分一一对照。庭院不大，但小到每株植物，每块石头都有对应的说法。例如铺满白色石子的庭院里，一块长条形的石头被说成是宝船，竖起来的石头是“比睿山”，另一块石头是“虎头”，还有一块石头是乌龟。比睿山挡住了恶灵，而乌龟试图抓住青春……我也不知道这些如此具体的意象，如果没有这些文字说明，如何传递给观赏者。
不过即使不了解这些意象，这精致的庭院也足以传递宁静幽雅的氛围。孩子们对照说明书看完了所有构件之后，我的脚都要冻掉了。
赶紧出来，躲进街道对面的一家餐馆里暖和一下。Cafe Du Mon 装修紧凑亲切，西餐做得非常可口。旁边一桌坐了一对老年夫妻，老头子穿着三件套的笔挺西服，老奶奶穿着精致的和服，踏着木屐，气质不凡。
暖和了之后，重返寺院。这次进了黄梅院，进入表门后的前庭中长满了苔藓，在冬日的萧瑟里竟然显得青翠欲滴。
永禄5年（1562年）织田信长为纪念其父亲织田信秀，命令当时的羽柴秀吉（即后来的丰臣秀吉）建立了一座小庵，名为“黄梅庵”。这个名字来源于中国湖北黄梅县破头山上的东禅寺。在本能寺之变后织田信长自杀，丰臣秀吉在大德寺为织田信长举行了盛大的葬礼，并着手增建黄梅庵，意图将其作为信长的塔所（墓所） 。最后想来想去，丰臣秀吉还是觉得黄梅庵太小了，配不上信长这等“天下人”的身份，因此在大德寺山内另外修建了规模更大的总见院 。
尽管秀吉另建了总见院，但黄梅庵并未被遗忘。相反，在天正16年（1588年），毛利元就的第三个儿子，丰臣秀吉政权的五大老之一——小早川隆景对黄梅庵进行了扩建和改造。规模扩大了，这里的名字也被改为了“黄梅院” 。从“庵”到“院”，黄梅院从一个私人纪念空间升级成了由战国大名群体共同支持和构建的公共禅宗机构。
从“库里”（也就是厨房）进去后，照例脱鞋，之后便开始冻脚的参观。本堂外的破头庭相对简洁，大面积的白川砂象征海洋，远端靠近围墙处铺苔藓象征陆地。据说“破头”在禅宗中意为“开悟”，不知道跟湖北黄梅县的破头山是不是也有关系。
铺满苔藓的“直中庭”，相传是茶道宗匠千利休在六十多岁时作品。庭院核心有一处石头围成的凹陷空间，像是葫芦瓢的形状，据介绍那就是丰臣秀吉的军旗“千成瓢箪”（千个葫芦）。枯山水作为禅宗庭园的典型，其核心在于通过沙、石、苔等元素表现山水，以供观者静心冥想，感悟宇宙真理，追求精神上的解脱。而“直中庭”中，象征秀吉个人荣耀与世俗权力的“千成瓢箪”空池却占据了核心位置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境界弄到一起也是有趣。
其实黄梅院里最吸引人的地方不是超脱与世俗权力的矛盾，而是直中庭西南侧的一处小房子：“不识庵”。原因很简单，这天寒地冻的庭院里处处漏风，冷得要死，而不识庵装上了大玻璃，地上铺着榻榻米，更关键是：开着暖气！而且非常暖和。
我和孩子们迈着不听使唤的脚，赶紧进来缓一下。朝向直中庭的一面还贴心地摆放了长条桌和凳子，让人坐下来细心品鉴庭院。我们正好利用这个空间来画画这日本庭院，这有可能是这次日本旅行中最舒服的速写空间了。庭院里的苔藓，色彩鲜艳，不但爬上了石灯笼，甚至还爬上了对面一枝庵茶室的屋顶。萧瑟寒冷的冬日，竟然在这里看见了生机勃勃。
大德寺黄梅院 水彩 260mm*190mm 大海
大德寺黄梅院 水墨 360mm*250mm 蓁
日本寺院的空间结构关系，是从公共到半私密再到私密。大德寺的核心部分：山门，大殿，法堂，及公共空间，这部分的建筑是中国式建造，建筑放在石造台基上，开门方式是转轴门。而各个分院的前院部分是半私密空间，从院门就能看到。再往里，里面的建筑和庭院就是私密空间了，而私密空间的建造是日本式的，房子都带有架空木地板，滑拉门和日本纸的窗户。
分院的门都是敞开的，站在门口就能看到前院的景观，但是有些门口会放着谢绝参观的牌子，我们只能随机挑选开放的庭院。就这样迈进了瑞峰院。
瑞峰院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其中的“十字庭院”，据说从某个特定的角度来看，庭院里摆放的几块石头会形成十字架形状。这样设计的渊源来自于瑞峰院的创始人大友义镇，战国时代九州最强大的势力之一。可能是为了加强同欧洲传教士的联系，促进贸易，大友皈依了天主教，还拥有了教名“弗朗西斯科”。后来日本禁止了天主教信仰，但这段历史被后来的花园设计者用非常晦涩的方式记录下来。
我并没有带太大兴趣去寻找那个晦涩的十字架，更吸引我的是本堂正面的“独坐庭”。不用跟随那些详尽的解释去探究每一块石头的意义，单是看白色石子，石头，苔藓，灌木和围墙的组合就已经很漂亮。面朝庭院的地板和台阶提供了坐着观赏庭院的舒适姿态，当然也正好画下这个庭院。
大德寺瑞峰院 水彩 260mm*190mm 大海
大德寺瑞峰院 水墨 360mm*250mm 蓁
隆冬时节的京都，下午5点天就擦黑。返回北大路站搭地铁回家时，发现这里是一座区域商业中心，干脆进去吃晚饭暖和一下。食肆旁边就有星巴克，隔着玻璃看过去，里面挤满了买一杯咖啡做作业的学生们。看见日本学生也是如此辛苦，回想起路上看到的众多补习机构，心里暗暗感觉平衡了一些。我猜孩子们也有同感。儿子跟我一口说出补习班的名字：冯马教室！
08 鸭川
京都的道路系统也是较为严格的南北向网格。其中南北中轴线是乌丸通，而东西轴线则为御池通。正好京都的两条地铁就沿着这两条干道展开，南北向的叫做乌丸线，而御池通下面的就叫东西线。两处地铁的换乘站叫做乌丸御池，我想这一站就应该是京都的中心了。
我们的酒店就在乌丸御池站附近的一条安静的小巷子里。每一层楼只有四个房间，但房子却建了十一层，我们住在八楼。
这天醒来，发现天空放晴，落地窗外一尘不染的城市，在金色的朝阳里徐徐展开，远远地能看见城市北面连绵的山脉，那是“北山”，丹波高地的一部分。楼下小巷子路面的交通标识线洁白清晰，就连电线杆上的变压器等各种构件都干净得像是刚洗过。漫天蔓延的电杆电线可以说是日本街道的灵魂，其实泰国也是。但奇怪的是泰国的电杆电线就像包浆了一样油腻，而日本的却截然相反，清新到像是电脑建模的游戏场景。
晨光里的城市，看上去很温暖，理智告诉我其实冷得像电冰箱。既然风景如此，那就先画一张再出门吧。
京都晨曦 水彩 260mm*190mm 大海
我们在衹园白川附近闲逛。低矮朴素的町家木屋沿着运河展开，小桥流水，像是北方版本的丽江。
沿着小溪一直往西，跨过一条大路，眼前豁然开朗。平静的鸭川缓缓流过，天气晴朗，蓝天白云，把鸭川也染成了像海一样的蓝色。两岸的野草都已枯黄，在阳光下变成亮眼的金色。对岸两三层的木屋沿河岸展开，材质统一，形态错落有致，也许就是旧时京都的味道。
我们在岸边的自行车道旁边，支起画架，记录冬日艳阳下的鸭川。河边有一条自行车道，不时有人穿着运动服快速跑过，还有人遛狗散步，当然也有人骑着自行车叮叮当当穿过。虽然艳阳高照，但江风凛冽，寒意穿透全身，很快就手脚冰凉，几乎拿不稳画笔。只有赶紧草草结束，躲进街道对面的餐厅里暖暖手脚，吃点东西。
鸭川 水彩 380mm*260mm 大海
鸭川 水墨 1080mm*250mm 蓁
餐厅在路口一栋大楼里，大楼有着明显的上世纪初装饰主义风格，从室内布置到菜品摆盘都很讲究。看看桌上小册子的介绍，这是“菊水餐厅”，一家1916年就成立并营业至今的西餐厅，1926年新建这栋大楼的时候，创始人奥村小次郎还到上海考察过当时最时尚的西餐厅。
吃完午餐暖和起来之后，我们散步到鸭川对岸。天空中乌云聚集，竟然飘起了雪花。在另一条小溪边，陡然发现眼前的建筑好熟悉，灰色砌块搭建，裸露混凝土，没有任何装饰，在这闹市区中显得古怪而孤癖——这是安藤忠雄早年作品Times！很多年前念书的时候，在知名建筑师系列，《安藤忠雄》那一本中，看到过无数次的案例，我甚至还记得那本书封面的样子。我印象中这是一栋商业和办公综合体，而眼前的这栋楼看起来已经被废弃，所有入口都拉着不许进入的横条，门窗里面也黑洞洞空无一物。这里是京都核心商业区，大师的作品竟然也被废弃闲置，更是支撑了我对他设计思想的质疑。他那苦行僧式的清心寡欲，跟世俗的享乐格格不入。如果他自己的生活态度也如此，还则罢了，可疑的是，他从来不介绍自己的住宅。前些天在大阪看到他设计的住吉长屋，让我重新想起这档子事情，今天看到Times如此模样，更是加重了这种质疑。
09 清水寺
前几日去过八坂塔，走到三年坂就折返了。这天从建仁寺出来又漫步到这条街，于是决定顺道去清水寺看看。一路上都飘着雪花，有一些身着紧身裤的人力车夫在路边揽客，都是些身材健硕的小伙子。我注意到他们都穿着特别的鞋子，拇趾和其他脚趾分开，也许是为了上坡的时候有更好的抓力吧。
经过八坂塔时，仰望塔身上的重重屋檐，正好映出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游人兴致勃勃，往三年坂的坡道和台阶上挤满了游客。
来到清水寺山门前时雪停了，云开雾散，夕阳显现。仁王门，西门以及西门背后的三重塔都是传统日式做法，檐下所有木构件全部刷成橘红色，在夕阳下更加鲜艳耀眼。
拾阶而上，来到本堂前的平台上，看到山峦起伏，近处的枯枝映出夕阳的金色，而更高处的树木，还是保持着绿色，生机勃勃。往西看，茫茫的京都城在夕阳里徐徐展开。更远处，是蓝灰色的岚山。很快太阳就落到岚山背后，华灯初上，万家灯火。
京都清水寺 水彩 380mm*260mm 大海
清水寺子安塔 水墨 360mm*250mm 蓁
10 三十三间堂
三十三间堂这个名字听起来朗朗上口。
它实际上是一栋长得离谱的古建筑，据说是京都仅有的两座镰仓时代建筑之一。
大殿里气势恢宏，全是千手观音，几乎一样的动作，一样的神态，从一侧看过去一眼望不到头。简直就是观音的海洋。仔细看，每座千手观音又都各自不同，可能是表情的细微变化，可能是手的位置变化，或是衣纹配饰的变化，据介绍一共一千零一座观音像。
从光线昏暗的室内出来，艳阳高照，亮得睁不开眼。在庭院里看看这个大殿，歇山顶，造型简朴，
在开间方向上不断重复，大殿东面中部七间还做了檐廊出来，稍有变化，而西侧，那就真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重复。中国木构古建筑，开间最多的就是故宫太和殿，也就十一间。我仔细数了这里的开间，数来数去都是三十五间。看看介绍，说是两头是回廊，没有算进去，所以才被称为三十三间堂。
天气不错，今天还没什么风，坐在庭院的条凳上画下这长得离谱的三十三间堂，还很暖和。
三十三间堂 水彩 260mm*190mm 大海
从三十三间堂出来，逛到一家叫做“清水一芳园”的抹茶餐厅午餐，店面干净整洁，暖气强劲。等餐的时候，发现外面太阳已经躲进了云层，突然飘起了鹅毛大雪。背景音乐钢琴声若有若无。
隔壁座有位小哥，点了两大杯冰激凌，一杯放自己面前，一杯放对面。我看他用各种方法拍照，一会儿坐靠窗一侧，一会儿又坐对面。儿子说他在假装还有一个人的样子。
我看他拍了很久，冰激淋都开始融化得不成样子了。终于停下来，慢慢吃完了两大杯——真的是很大的杯子，与其说是杯子倒不如说是花瓶——这么大的两份冰激淋。看得我打了个冷颤。
京都涌泉寺东林町街道 水彩 260mm*190mm 大海
11 东福寺
京都的冬日阴晴不定。走出“一芳园”时，艳阳高照，天空中飘着鹅毛大雪。
就在这太阳雪中，我们漫步到南面的东福寺。日本的寺庙，似乎没有刻意修建的院墙，随便经过一个路口便发现东福寺本堂就在面前，中规中矩重檐歇山顶，装修素雅。相对于中国同时期明代的大殿，本堂的尺度要大出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彼时日本更容易获取高大木材的原因。
再往南走，是一处巨大的山门，两层阁楼，歇山顶，二楼带平座，当心间匾额上书：“妙云阁”，几乎跟本堂同样尺度。妙云阁斗栱硕大，也是漆成了黑白相间的色彩，模糊掉空间结构关系，看得人头晕。中国寺庙中，山门的形制一般都会低于大殿，日本寺庙似乎并没有类似的限制。
山门南侧有一处莲塘，在这隆冬时节，全都枯萎，水面结冰，在此时的阳光下显现典型的“残荷”意境。
我们在荷塘边找了处地方搭起画架速写妙云阁，一阵风吹过，乌云聚集头顶，又开始飘起了鹅毛大雪，连周围的灌木上都开始积雪。南方的孩子少有见过如此雪景，不画画的儿子兴奋地在大雪里跑来跑去。我和女儿也是头一次在大雪中画画。雪中速写跟雨中还不一样，雪片飘落到画纸上并不会立即变成水，所以还不太影响落墨。于是我们都在大雪中完成了速写。这大雪纷飞的，我就不上水彩了。
京都东福寺妙云阁 线描速写 380mm*260mm 大海
京都东福寺妙云阁 水彩 360mm*250mm 蓁
拿完成的画面重叠妙云阁合影的时候，又恢复了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12 伏见稻田大社
我看时间不算太晚，可以去更南面的伏见稻田大社看看。
向南走了一段，雪后放晴的夕阳中，遇到一处铁路道口。街道清新洁净，低矮的房屋向远处伸展，道路两边满是电杆，密集的电线在铁道上空肆意蔓延，黄黑相间的阻拦杆已经放下，对面的车辆亮着大灯等待。远处隐隐传来叮叮的提示铃音。突然间一列灰白色的火车从房屋后面窜出来，轰鸣着一闪而过。一切又恢复了平静，行人裹着大衣，从风走走过。
这条狭窄的街道一直往南延展，行人稀少。路遇一家咖啡厅，Nico Kitchen，门口摆着巨大的布偶熊。我们觉得应该进去暖和一下，推开门，发现这是一家很小的咖啡店，只有三四张桌子，店主是位和蔼的中年女士，店里非常暖和。脱下厚厚的外套，我点了咖啡，孩子们点了抹茶冰激凌。夕阳正好照在桌子上，这一刻倍感温暖，对京都的好感又增加了一些。
我注意到，小店里落地摆放的大镜子角上是狐狸头的浮雕，据说狐狸就是稻荷神的使者。
再往南走一段，行人渐渐多起来，直到看见橘红色的门楼，门楼两旁有着一对狐狸的塑像，这就是稻荷大社了。门楼两层，歇山顶二楼带平座，所有木构件刷成橘红色，斗栱里伸出长长的下昂，屋顶覆盖桧树皮，厚厚的。这些都是典型日本神社的做法。
走进去是正殿跟各种配殿。看起来稻荷大神类似于中国的后稷，掌管农业，保佑土地丰收，民众丰衣足食。后来进入商业社会，稻荷神又兼管了商业繁荣。而在中国，这一部分工作被分配给了关二哥。
这稻荷大社，想来就是中国北方稷王庙跟关帝庙合一的日本版本。如今从事农业的人口毕竟远少于参与商业的，所以细想来，稻荷大社更多的还是对应了关帝庙。
这些房子跟日本大多古建筑一样弄得一层不染，油漆平滑得没有任何瑕疵，就像是昨天才刷好的一样，让人很难感觉到“岁月的痕迹”。
再往里走，密集的鸟居排列在上山小道上，形成橘红色的隧道。鸟居左边柱子上刻着建造者的名字，右边是建造时间。名字里上面多带有（株）字，看起来是公司的名称，下面是人名，估计就是公司领导了。很多人在这里拍照打卡，我倒是没有觉得这景象有多么好看。红红火火的色彩应该能够引发公司生意红红火火的联想，来祈福的公司领导们肯定是喜欢的，至于游客们，我想不出来为何对这种景象如此执着。
穿过长长的鸟居“隧道”，道路一直往后面的稻荷山延展，整座山都是圣地。天色已晚，我们没打算摸黑登山，就此转身。最后一缕夕阳悬在对面爱宕山顶。
我们搭地铁回到乌丸御池，明天将要南下，去看看拥有更精彩古迹的宇治和奈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