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心语:喜欢一个人,无事禅坐定心,听风冥想观雨。与天地光阴对话,与草木情深相许。
长篇小说连载《天道好还》3–4章
文/秦昶丽
第三章
宋瑜峰和宋大成到了衡阳。
衡阳历史悠久,至今已有两千多年历史,湖南省第二大城市。还是军事重镇,历史曾在这里多次发生重大战役,而且一度成为吴三桂大周政权的首都,解放前,国民党政府设置衡岳省,省会就是衡阳。
一九四四年,日本为了打通东北到越南的大陆交通线,发动著名的“豫湘桂战役”,日军四月占领郑州,五月许昌洛阳失守,六月长沙沦陷。然而到衡阳时却被英勇的衡阳军民拖住了,战争进行了近五十天,日军付出了重大代价,才占领衡阳。衡阳保卫战是抗战史上敌我伤亡最多、中国军队正面交战时间最长的城市攻防战,被誉为“东方的莫斯科保卫战”。日军惨胜,国军以少战多重创日本军。衡阳市也因此成为中国唯一的抗战纪念城。衡阳曾是中国经济很好的城市,抗战时期曾和昆明、重庆并称中国三大城市,税收居中国第二,也是湖南第二个设市的城市。
在国军从长沙撤离后,国民党华中军政长官白崇禧将所属部队,从湘中地区撤退到以衡阳、宝庆(邵阳)为中心的湘南、湘中地区,将其指挥下的桂系部队主力二十余万人,重点部署在湘南衡宝公路两侧和粤汉铁路衡山至郴州一线,在湘南地区构成一条东起粤北之乐昌,西至芷江、沅陵的半弧形的“湘粤联合防线”,继续阻止解放军南下。
衡阳城内,到处是军方的人员,气氛紧张有序,但也透露出慌乱的气氛。宋瑜山通过身上的军官证与一位少校沟通,打听到十二兵团二十三军的部队从江西上饶开赴广州,前天刚刚从衡阳路过,不敢有丝毫耽误,马上和宋大成到火车站,恰巧一列小火车运送物资到衡阳,马上返回广州。通过疏通,两人上了火车奔赴广州。
小火车走了一天一夜,到了清远站,不再前行。站台堆积的物资如山,等着运往北方。
宋瑜峰,和伙夫宋大成混出车站,一边向广州进发,一边沿路打听消息。路上乱哄哄的都是撤退的部队,很多都是北方战败退下来的。十二兵团在徐州溃败后,司令官胡琏被南京国防部任命为第二编练司令部司令,负责收集从长江以北溃败逃至江南的官兵,并补充新兵。第二编练司令部设在江西南城,宋开山收集残部,继续担任一一八师少将师长。解放军渡江战役开始后,代总统李宗仁要胡琏率部进驻大庾岭,胡对李的命令阳奉阴违,按兵不动,暗中却接受蒋介石的遥控指挥。五月中旬,南城解放。第二编练司令部改编为第十二兵团,胡琏任司令。 九月初,胡兵团撤往广东集结待命。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花都,宋瑜峰,和伙夫宋大成找到了118师驻地一部,通过该部副官联系,师司令部电令,速将宋瑜峰和宋大成带往师长官邸。
半年没见,宋开山和宋瑜峰悲喜交加。没想到在广州见面。听了弟弟的一路逃亡经历,大哥暗自庆幸,瑜峰还能活着回到他身边。眼下时局混乱,自己的师部跟随胡长官从江西南下,一路后撤,不知前途如何。北方大军随时即将南下,上面已经有消息,大军未来可能去海南岛死守,以待时局变化。
副官送来电报,兵团一部在福建厦门,准备转运台湾。兵团电令各部,伺机向沿海机动,准备渡海。
宋开山当机立断,安排弟弟给重庆家中打电话,通知三姨太及母亲,到广州汇合。事不宜迟,越快越好。
重庆较场口凯旋路,宋家小院。黄老太太和杨芸正在逗元三。黄老太太很喜欢杨芸收养的这个小孩,长子开山娶妻袁氏,育有两女,一个在昆明上学,一个在重庆上学。平常家里只有老太太和仆人在家里,对于突然到来的这个小家伙,黄老太太心里一直牵挂的宋家香火传承,多少稳妥了一些。
家里的电话突然响了,铃声急促,一直响不停。
杨芸急忙招呼丫鬟肖月,肖月拿起电话,就听啊了一声,急叫,“三姨太。”
杨芸已经猜到了电话是瑜峰打来的。又惊又喜。眼泪差点掉了下来。她知道荆州城破只是时间问题,丈夫也告诉了她无论如何会回来与她团聚。即使抛尸荒野,也会安排人传达口信。只是这么久没有消息,杨芸还以为夫君已经被俘或者有了其他的情况,眼下电话中传来夫君的声音,她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宋瑜峰在电话里把一路经过简要说了一下,就催促杨芸,赶紧趁时局大乱的间隙,带上老母亲,到广州与他汇合,地址已经详细说明。作为大后方的重庆,到广州的飞机目前还能正常开行,情况紧急,延误不得,马上动身。
杨芸知道了情况,顺便把收养的养子元三告诉了夫君。瑜峰似乎对杨芸的这个举动没有心理准备。但是很快就感到高兴。收养一个孩子是他们在心中酝酿已久的计划,这次杨芸做出的这一举动,无疑是完成了他们的心愿。立即对杨芸重复道;
“事不宜迟,明天动身。”
“你等下,和妈说几句话。”杨芸对着黄老太太轻声喊道;
“妈,瑜峰和你说话。”
黄老太太虽然没怎么读书,但对社会大局还是略知一二。从杨芸的脸色,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急促。在电话中,儿子告诉了他目前外面的形势。她很平静。无论时局怎么变幻,老百姓无非就是换个活法。她更惦记年轻人的将来。所以,当接完电话后,黄老太太安安静静的坐在椅子上,对着杨芸说,
“你们赶紧收拾,明天就出发。等不得,莫让他们在那里心急。”
次日上午,黄老太太的女儿,宋玉玲和丈夫得信,来到娘家。
杨芸昨晚已经将金银细软收拾妥当,丫鬟肖月就留在家,她娘家早已没人,是杨芸在戏院收留的苦孩子。黄老太太已经决定留在重庆,丫鬟肖月愿意伺奉老太太终年。杨芸昨晚已经和肖月结拜为姐妹,并嘱托她照顾好娘的生活。
宋玉玲对杨芸说;“弟妹,过去了来个电话,莫让我们担心。”
宋玉玲作为宋家长女,对这个时局变乱中的家族前程,感到了世事无常的感慨。
“你放心,弟妹,娘我们会照顾好的,你们只管去。我们在家为娘养老送终。”
宋玉玲的丈夫,一个戴着眼镜的教书匠,平时寡言少语,今天在这有些悲壮的时刻,也开腔表态。
正说间,有人敲门,照相师傅来了。一家人坐成一排,黄老太太抱着孙儿元三,宋玉玲和丈夫分立两旁,肖月站在老太太身后,一家人拍了一张合影。
下午三点,重庆白市驿机场,一架飞机腾空而起,向南方飞去。
一九四九年底,国民政府当局正式宣告退守台湾,随即国民党军政要员,将领士兵开始大幅度登船退守台湾。
广东汕头某海边。胡琏的第十二兵团,下辖的第十八军、第十九军、第六十七军,约九万人;还有家属女眷及部分商界人物,正在准备渡海。
十二兵团一一八师少将师长宋开山,安排副官将妻子和两个女儿,弟妻杨芸和儿子送往刚刚靠岸的远和号客货两用轮船上。原计划下午16点出发的轮船,由于国军一溃千里,很多有钱人想方设法也要搭上远和号这班船逃离,于是有的人攀关系,送财物,甚至不惜真金白银等等手段,也要在这船上拥有一席之地,在已经超载的情况下,宋开山将一批数量不少的银元抬上船。又耽搁了两个小时,原定十四时出发的太平轮,直到十八点才出发。远和号由一一八师新编一团中校团长宋瑜峰押运,负责沿途安全。
天完全黑下来了。海面上漆黑一片。为了安全起见,远和号灭灯启航,向海峡对岸开去,消失在茫茫海面上。
一九四九年一月二十六日,夜晚,舟山群岛海域的白节山附近,一艘关闭了夜航灯的客轮正在向台湾方向驶去。寒冬凛冽的海风呼啸着吹过,大海的巨浪也无情地拍打着这艘默默行驶的客轮,一切都是大海上该有的样子。
排水量二仟五百吨的太平轮,由于各种原因一再延迟启航,最后定于一月二十五日出发,算上海上的航行时间,到台湾恰好可以赶上除夕。船上不但坐满了乘客,还搭载了不少货物和贵重物品。
搭载的货物包括六百吨钢条、东南日报印刷器材与白报纸一百多吨、中央银行重要文件一千多箱和一批银元、国民党档案、迪化街订购的南北货等,还包括一辆陈果夫的别克轿车。太平轮超载了五百多吨,属于严重超载状态。“太平轮“是于一九二零年在美国马尼托沃克船厂下水,二战期间曾被美军作为运输货船,二战后被太平船坞公司买下,并改装为客货两用轮船,被命名为“太平轮“。“建元轮“隶属于上海建元轮船公司,其前身是一九一九年挪威为法国建造的“Oise”号货轮,有三十年的船龄。后来由上海建元轮船公司购入。
为了逃避战乱,许许多多有资格和实力的人士,开始了大规模地向台湾转移,太平轮上的乘客就是这样,有许多达官贵人和社会名流都在这个航班上。
随着大陆的局势变化,国民政府加大了在台湾的投入,大陆和台湾之间航运业务剧增。一九四八年,上海中联企业有限公司以月租七千美元的价格租借了“太平轮“,开辟了上海–基隆航线。一九四九年一月,在内外交困中,国明政府当局开始部署将重要的人物和物资向台湾转移。一时间人心惶惶,达官贵人,商贾名流,都在想方设法的搭上去台湾的交通工具,轮船、飞机,经常都是一票难求。这次遇难的“太平轮“,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走了它的不归路。
晚二十三时五十分,一条同样在黑暗中行驶的货轮,突然悄无声息地撞向了客轮,巨大的撞击声震惊了客轮上的乘客,船舱里的一切都在瞬间变了样,物品到处乱飞,乘客东倒西歪。还没有等大家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这条倒霉的客轮就开始下沉,很快就被大海吞噬不见了踪影,只有一些侥幸逃出来的乘客在冰冷的海水里痛苦地挣扎呼号,凄厉的惨叫让天上的星星也为之动容!,撞击发生后不到十五分钟就沉没了,而太平轮则在三十分钟后的一月二十八零时沉没。
不幸中的万幸是,海难发生后不久,正在从日本开往中国南京市撤侨途中的澳大利亚军舰“华尔蒙哥号“的刚好路过此海域,在接收到一段英文的求救讯号,翻译成中文的大意是:“求救,求救,与建元轮相撞,后者沉没,尝试救人,需要协助,位置靠近般含灯塔 ,太平轮。“他们见状立即投入救灾,并救起三十六名(三十男六女,男性中包括两名“建元轮“船员)乘客,但有一位女性因体力不支死亡。澳大利亚军舰给这些被救的人员提供了热水和热乎乎的饭菜,把每一个人的衣服都烘干,然后将他们送到了上海的医院。
据事故调查,“太平轮“管理混乱无序,加上因为要过年了,“太平轮“的大副、二副当晚在值班的时候就喝酒赌钱,整个人醉醺醺,理应接班的三副并未到岗,驾驶舱出现无人驾驶状态。等发现“建元轮“时,掌舵技术生疏的三副已经来不及调舵,眼睁睁地看着两船相撞。
远和号经过在颠簸的海面上一夜的行驶,天亮时分,船上的人们,在曙光中看到了眼前的岛岸线。淡水港就在眼前。
船上的人们兴奋异常,终于成功靠岸了。很多人留下了激动的泪水。终于活着上岸了。
第四章
在行政干部学校三个月集训结束后,仁轩暂时分配到枝江县工作队,同乡董其成到当阳县工作队,参加新政府的恢复生产活动。
一九四八年冬,资泉乡乡长尚枫,在佷阳县城集训队受训三个月,根据个人意愿,政府同意其返乡,尚封从资丘,火烧坪,秀峰桥,三口井,青林头,回到了朗亭花桥河。
一九五零年,土地改革运动全国如火如荼的展开。
仁轩从县工作队安排到了土改工作队,到七星台参加土改工作。
土改工作队进村后,首先要深入群众,依靠贫下中农,联系群众,才能掌握全村的情况。因此工作队队员分组深入到各村落访贫问苦,与贫下中农三共同,从生活上,行动上关心照顾。在思想上启发阶级觉悟,从谈家常,讲生活,交心诉苦,引导农民认识到土改运动是砸烂几千年封建土地制度,是一场伟大的土地革命运动,只有土改,农民才能彻底翻身当主人。经过访贫问苦,与贫下中农交朋友,他们把工作组同志当为知心朋友看待,能够主动找工作组谈心,使工作组了解到村中谁是地主恶霸,以及过去有血债的、欺压人民的对象,并掌握真正贫下中农的人数,把敌人、朋友、自己分清阵线,摸底站队。

仁轩所在的枝江县在一九五零年三月至一九五二年五月整个土改期间,农协领导会员开展了多次大规模的诉苦大会,控诉了数十个地富、恶霸、霸占田产、强拉壮丁等罪行。区乡政权得到初步改造。组织垦荒,发动农民制订家庭计划,帮助农民生产渡荒,改善生活。工作队拨了一部分斗争果实给开荒组买肥料。用于恢复生产。
土地改革另一项主要任务是没收地主阶级的土地,房屋,牲畜,等生产资料,分配给无地少地,缺少生产资料的农民。农会将全村地主的全部土地面积、坐落、公布群众,让贫下中农审查,有遗漏的补充,而后在农会委员会中进行讨论,分配给无地,少地的贫下中农。分配方案公布出来,由于贫下中农对地主的田地都一如指掌的熟悉,分配田地远近好坏可以搭配处理。地主的生产工具如耕牛、犁耙、农具亦分配给缺乏农具的贫下中农。多余房屋亦按贫下中农人数平均,按最缺最需要的贫下中农进行分给居住。
根据《土地法大纲》的规定,在村庄中贫农团和农民大会具有相似的权力,都是实行土地改革的合法执行机关。即“一切权力归贫农团”。只有贫雇农可以参加贫农团,其中贫农占绝大多数。贫农主要是原来租种地主土地的佃农,其特征是政治积极而生产消极;中农主要是自耕农,其特征是政治消极而生产积极。所以在土改运动中,贫农总是处于最有利的位置,斗争最积极,但是在实际工作中,有部分贫农团为那些不事生产的无产者所掌握,这种情形是相当普遍的,很多以前的大户人家,后代吃喝嫖赌抽大烟,将家败光,沦为无业游民,在土改工作中被吸收为可以依靠的积极分子,对与自己有仇者进行报复性打击,屡见不鲜。
一九五零年三月,覃大婶生下幼子,起名竹君。希望他像竹子一样,做个君子。 村里已经有消息,家家户户要划成分。
这户曾经住过国军部队的花桥河人家,已经感到了一种即将到来的紧张的氛围。
晚上,灯黄如豆。尚枫和覃大婶在商量着这个家族未来的命运。
“土改工作队过几天就要来。”尚枫说。覃大婶问;“仁轩来信都说些啥。”尚枫眉头一皱,叹了口气,“按照下面现在的政策,土地,瓦厂,磨坊都是要没收的。家里的金银浮财也要上交。”
覃大婶听到这里,后辈不由感到一阵寒意,思来想去,找来一件破了口的棉袄,把一个红布小袋子缝进了棉袄夹层,又将棉袄破损处缝了起来。穿着这件棉袄,悄悄出了门。
一九五零年下半年,全国各地的农村地区开展批斗地主、“挖浮财”运动。
深山中的花桥河,也开始了“挖浮财”运动。“挖浮财”是一个重要内容,那时把金钱、粮食、首饰、衣服、日用杂物等动产称为浮财。相对土地、房屋这些不动产外,地主尚藏有大量的金银珠宝、布匹、衣服、粮食,这部分财物,常常比地主全部土地的价值还要大几倍。
工作队来的时候,家里被翻得底朝天。领头的是杨万华。
杨万华是杨家湾以前的富户杨东来的儿子。一个地道的败家子,过去抽大烟。将杨家湾几十亩祖田卖光了。杨东来气死后,杨万华不务正业,到处游荡。成了十足的落魄户。土改工作队来了,杨万华摇身一变,以贫农身份,当上了土改队队员。
尚枫的一箱藏书被堆放在天井里,土改队的人翻遍了书箱,没找到金银。在覃大婶的房里翻出一个布袋,有几十块银元。一个银碗,一双银筷子。那是当年覃大婶嫁过来的陪嫁。
杨万华对着尚封问到;“你把三儿子卖给了国民党军官,换了多少大洋。”
尚封面无表情,默不做声。
杨万华露出轻蔑的笑,哼了一声,一声令下,“仔细找,梁上,灶间,磨坊都好好找找。”
一帮人在家里翻箱倒柜,忙活半天,没有找到金条。一个土改的队员将灶房的铁锅端出来,扔在地上,铁锅成了几块。天井里的一堆古书典籍,被罗走大半,剩下的被撕的七零八落,遍地都是残页。
“按照规定,你们属于地主,这栋房子要分给群众,你们赶紧搬家吧。”工作队丢下话。
几天后,覃大婶一家,土地被土改队分给了十几户人家,农具,骡子也分给了别人。房子分给了三户贫农,覃大婶一家,从老房子里搬出来,十多口人被赶到仙脚山半山腰一处叫做虎坐坪的地方。一家人花了几天,用竹子搭了三间茅屋栖身。
已经回到原籍,在佷阳县第六区渔下口政府担任秘书的仁轩,这天陪同区长在枝子坪调研土改工作,中午接到了通知,下午返回去一趟。莫不是有什么很紧急的事情,不会突然电话通知。衙轩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下午回到区公所,工作组的同志已经在等他了。
工作组的同志,直接宣布了组织决定,意思简单明了。根据文件精神,仁轩因家里成份问题,不适宜在政府部门任职,经过研究,调派到经济部门,服务经济建设。去火烧坪供销联社就职。
仁轩对这个组织决定还是感到庆幸,次日收拾了行李,就出发了。
一九五一年春,在全地区范围内进行的清查和镇压反革命分子的政治运动,蔓延到了花桥河。
清明前夕,佷阳县第三区区政府,在花桥河滩上对所辖范围内的一批反革命分子及地主劣绅五花大绑,召集群众对他们开展声势浩大的公审会。为首的几个要犯被宣布罪状后,在祠堂湾被执行枪决。
尚枫之前担任过前伪政权乡公所的乡长,属于反动份子之列。工作队来到虎坐坪,将正在制作蔑器的尚封,带到了区政府派出所收押。
尚枫之前教过的学生,遍及全县。还有学生在县政府任职,听说了曾经的先生被羁押,都表示了同情。经过区政府一帮人开会讨论,没有找到任何劣迹,决定从轻发落,按照政策,被判处有期徒刑15年,在羁押了数天后,被押解发配至沙洋劳改农场,进行劳动改造。
清明时节的花桥河,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战战兢兢的覃大婶冒着雨,在政府门口领着八个子女,目送丈夫被押上车远去。
仙脚山半山腰的一块大平地,叫虎坐坪。虎坐坪因为山上以前曾有虎啸而得名,虎坐坪靠近山脊有一个大石洞,早年闹白莲教的时候,曾经驻过白莲教徒。洞内宽大,可以摆八桌流水席。
覃大婶一家十口人,开始了在这里的生活。次子义新十二),智学四岁,信林三岁,陆君才姨岁,还不会走路。大女儿菊香十四岁,二女梅香十岁,小女兰云八岁。孩子们的爷爷,曾经是花桥河大善人的步肖先生,也跟着一起来到了虎坐坪。
步肖先生做梦没想到,曾经家大业大的一个家族,就沦落到了荒郊野外栖身。 世道变迁,就像一场噩梦,他这把老骨头,不知道还能苟延残喘几年光景。
上山的时候,生产队分给了覃大婶一家几只山羊,一头黑猪仔。在店子上学的义新,每天放学回来,就是山坡上把羊牵回来。菊香和梅香,喂了猪,还要去山下抬水。
虎坐坪原先是有水的,就在坪中间有个小小的池塘,几块石缝中有一股细细的流水,汇集在池塘。就成了山上的野物下来喝水的地方。曾经有猎户在这里下套,山鸡,野兔,麂子,獐子野猪都有猎获。覃大婶一家搬到这里落脚,人多,喂牲口,加上天干久晴无雨,池塘渐渐就干涸了。要下山五里,到河里抬水,再走上坡五里,来回来回十里。菊香和梅香,每天上午抬两桶水,下午抬两桶水回去。供一家人吃喝。
三间茅屋,一间做饭吃饭的火塘屋。一间覃大婶和小儿子竹君,三个女儿住,两张木板搭成的铺的稻草的床。一间是布肖先生和几个孙子住的地方。小,狭窄,没有窗户。从木板缝隙漏出的光,能看清屋里走路。
解放后的第二年是一个闰年,闰五月。在中国是壬辰年,也就是龙年。
入春以来,雨雪过多,冬季作物减产。朗亭镇减产较重,豆类一般减产百分之五十,油菜减产百分之三十,麦子减产百分之二十,加上去年开展的“三反”“五反”运动,一度土特产滞销,副业生产收入减少,部分地区发生春荒。好多家人吃不饱,缺粮户占到了一半以上。
虎坐坪往下不到1里,就是一大片坡田,分别属于花桥河五组和六组十几户村民。往年开春,过了农历二月,每天都有人上来开荒。将地里的草点着了,风一吹,火就顺着坡下往上卷。将坡地烧得一片黑灰覆盖。这是最廉价的肥料。就在地里顺着挖出垄行,点播玉米种子,然后覆上土,就不用管了。就等秋天来收玉米。中间或被野猪啃食,叼老鼠吃了,那就听天由命。剩下的没吃完的玉米,就由村民收回去做口粮,也能喂猪。
今年这个春天,雨雪到三月初才化完。加上闹饥荒,天气一晴,马上就有上来开荒,播种。谁家都没有太多余粮。老婆孩子都饿的慌。
覃大婶就安排了菊香和梅香烧了水,泡林清叶茶。林青叶是林青树的叶子。林青树是农村的一种果树,属土特产,所结果子叫林青,味道鲜美,非梨非苹。林青树叶子具有去火消暑的功能。村里人常在春天采了,晒干,夏季用来泡水喝,解渴避暑。
泡好了林清茶,覃大婶就用一只瓦罐盛了。罐口边缘凹槽系了绳子,罐口敷上桐麻叶,防止树叶草灰掉进去。让菊香和梅香下山挑水的的时候,一并提着,送给开荒种田的乡亲们解渴。乡亲们看见菊香和梅香,就知道送水的来了。
“菊香,梅香,又送水呢。”开荒的杨严才喊道。
“哎,杨大叔,您来喝水呢。”菊香将瓦罐轻轻放在地上。
“大家伙都来喝水啦。”菊香和梅香对着山坡上十几个忙碌的人喊。
开荒的人都听到了,都知道了这覃大婶真又给他们送茶水。
等菊香和梅香从山脚下担着水上山,一罐林青茶已经见底了。梅香就把空罐子提回去。
菊香和梅香回到屋里,就看到梅大婶在屋里和娘在说话。
“梅大婶来了嘞。”菊香说。
“哎,菊香和梅香,挑水去了啊。”梅大婶招呼菊香和梅香。
“真是苦了两个好丫头,”梅大婶叹口气,自言自语。
菊香和梅香将水桶稳稳地放在地上。抬头就看到案板上有一个布口袋。
“你梅大婶给我们送救济粮来了。”覃大婶对两个闺女说。
梅大婶是杜瞎子的摆手婆娘。杜瞎子当年在覃大婶家里的磨坊喂牲口,当伙计好多年。算起来覃大婶是杜瞎子的东家。梅大婶从山下走了十多里,背着三十多斤的背篓,爬上山,就为给原来的老东家送一袋粮。
“快别这么说,当年不是老爷子收留我们瞎子,那有我们家今天哟。”梅大婶拍着覃大婶的胳膊说。
日头西斜,覃大婶和菊香和梅香,兰云,目送着梅大婶慢慢下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