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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届老舍文学创新奖全国文学作品大赛

分居苦

——金婚岁月如歌金婚岁月如歌(之六)

(散文

文 / 汝秋月眉(河南)

夫妻两地长期分居的日子,是“牛郎织女”受苦受难的日子。我们家的苦难,是从淑芳怀上女儿开始的。1977年新春伊始,淑芳怀孕6个月,向连队申请分房。后勤副连长还算照顾,给她分了一间50年代建场初期盖的第一批破旧房子,还没住三个月,半夜突然墙倒屋塌 ,幸亏淑芳前一天提前到医院生产,才幸免于难。连队又分给她一间同样的破旧房子,没住够一年,这栋房子要拆掉重建,又让她第三次搬进了另一间同样的破旧房子。同年6月,淑芳生产刚13天,我的假期已到回厂上班。她在月子里,顾不得“产妇在月子里不能摸冷水”的习俗,照样自己到机井上挑水回家,照样用冰冷的地下水给女儿手搓洗尿片,涮屎布。

产假45天一满,淑芳就要上班。女儿无人看顾,只好让孩子一人留在家里,整天躺在床上哭。刚开始还很好,哭哭睡着了,不会翻身,还比较安全。过了四五个月,孩子会翻身了,拉了,尿了,哭个不停。一翻身滚到床下,又哭着滚爬着到了床底下,哭着哭着又睡着了。淑芳工间回家喂奶,床上找不到孩子。吓得她魂飞魄散,一边哭喊着孩子的名字,一边用手电在房子各个角落找。原来女儿翻滚到床底下最靠墙的角落处,老鼠在她的身上窜来窜去。可能是老鼠们闻到了女儿嘴上的乳香味儿,它们还用嘴在女儿脸上噢来嗅去。淑芳害怕女儿再从床上滚下来,被老鼠啮咬了,再也不敢把她一人留在家。

刚满半岁,就送进了连队托儿所(不满半岁不收)。托儿所的阿姨为了好给孩子喂奶,在牛奶里加了盐。我们从《育儿手册》中看到,未满周岁的婴儿肾脏比较娇嫩,过早摄入盐份,会导致婴儿肾脏损伤。阿姨不听淑芳意见,为此还大吵一架。女儿半岁时,我们把她老奶奶送的带铃铛的银手镯戴在她的小手腕上。送她入托,不知什么时候,银手镯被人撸掉抹走。冬天连队给每家职工拉运冬炭,卸在房屋门口,淑芳带着未满周岁的女儿,一铁锻一铁锻将煤装进箩筐,一筐一筐把煤端进家里,插空堆在床底下,床头处,火墙边。

连队的人知道淑芳一个年轻弱女子带着孩子独住,有人起了坏心,经常有人半夜三更来骚扰,敲门推门敲窗户。吓得淑芳天一黑就用两根大杠子顶门,把菜刀放在枕头下,整夜整夜睁大眼睛不敢睡觉。女儿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到了一岁半,走路稳了,说话清楚了。79年春节我回到家,淑芳到食堂去买发糕,只有女儿一人在家里,坐在小凳上等妈妈。我一进屋就要抱她,吓得她起身就往外跑。刚好淑芳掀棉门帘进屋,女儿躲在妈妈身后,怯生生地说:“妈妈!叔叔……抱!叔叔……抱!”淑芳笑了,说:“欣欣!不是叔叔,是爸爸!来!快叫爸爸!”女儿一直不肯叫,两三天后和我熟了,才叫爸爸!让我和她玩儿。不禁让我想起贺知章的诗句,少作改动,以记我当时心情:“女儿相见不相识,笑问叔从何处来?”

那时农场的粮食定量中85%都是玉米面,只有15%是细粮,一个人每月只有半斤棉籽油。淑芳把细粮和油省给女儿吃,为了节省油,她自己发明了“干锅菜”,就是把锅烧热,不放油,先把切好的白菜倒入锅内干炒,白菜炒软了,再加盐,临起锅时再用筷子蘸几滴熟油滴到菜中。当时吃起来和我吃惯的二食堂大锅炒白菜相比,别有一番风味儿。尽管当时油肉紧缺,淑芳从饲料班调到了养鸡场工作,“近水楼台先得月”,鸡场破碎的鸡蛋,每年淘汰的鸡,都可以内部优先优惠买一些。连队经常有掉在“海眼”里淹死的牛、马和羊,肉都拿鸡场剁碎了喂鸡。他们也会从中挑出些好肉,悄悄拿回家做着吃,也算给母女俩改善了生活。

淑芳素以勤劳与节俭著称。每次下班或休息天,她都会到外面拣柴禾,碰到干死的杨柳枝干,适合作家具的大小撑子,她都积有起来。日积月累,不到一年多工夫,竟然集攒了不少木料,请来木工,买来纤维纸板,打成了五斗橱、写字台等家具 。加上我在厂里找四连的苌玉春兄长到南山买木料打成大立柜,我在厂里到处找设备包装箱木条,找玉生兄打成了书柜。到八十年代初,一应家具 ,倒也应有尽有了。

淑芳家中的小方凳隼子松了,她让我用斧头敲钉子固定结实。我却心不在焉,左手拿钉,右手挥斧,都想起了创作小说的一个细节,一走神,斧头没砸住钉子,却砸到手指上,疼得我直咧嘴,眼泪差点掉下来。淑芳见了,所有的怨气一下吐了出来:结婚四五年了,没本事把她调过去。她一人带孩子有多艰难,孩子生病照顾都要请事假,扣工资。你还不安心工作,不好好学技术,净想那些不能当饭吃的有用无用的东西。还是几年的机械工人哩?敲个钉子还能敲住手,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呀!当时我肿胀的手指跳着疼,但更疼的是我心里疼:我顶住各种社会压力,扼住命运咽喉献身文学事业,拼命苦干,还不是为了有朝一日,功成名就,给她们母女带来更好的生活吗?你不理解不支持也就罢了,却和我的对立面一样,热潮冷讽打击我的决心与信心。我想起了我的好友晓莉,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她总是支持我,鼓励我,从来不会说出那些“混账话”的,真是天壤之别也。我又想起吕爱芳大姐对我的告诫,她嫁给你是为了调出农场。我真想脱口而出:“你嫌我没本事没有用。那就干脆离婚,你找有本事的男人去吧!”但我看到依偎在我怀中的女儿,用小手捧着我被砸伤的手指,轻轻地用小嘴吹着气:“爸爸!不疼!爸爸!不疼!”我的心一下软了下来,我怎舍得我心爱的女儿?怎忍心让她从小就沒亲爸爸?想想淑芳,一人带着幼女,确实不易。她就是这样的文化水平,思想境界,想要她理解我,支持我,还要对她多多教育,多多沟通。我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我给淑芳讲了“朱买臣马前泼水”的故事,也讲了《铡美案》陈世美抛妻弃子的故事。还讲了吕蒙正《破窑赋中》“马有千里之蹄,无人不能自往;人有凌云之志,非运不能腾达”的“钗于奁内待时飞”的道理。只要我们坚持不懈地努力奋斗,我们一定会有时来运转,苦尽甘来的那一天。我劝她在苦难时不要做“朱买臣马前泼水”的崔氏女。将来我时来运转时,也决不做“抛妻弃子”的陈世美。我的劝解,拨开了淑芳心中的翳翳,坚定了我夫妻对生活的信心。一诺千金,我们“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路走到今天。

1979年初春,淑芳又怀身孕。15连卫生员小吴与她关系甚好,她又符合当时“两个孩子间隔两年”的生育政策,小吴给她申请了二胎生育指标。但淑芳想到,夫妻二人分居两地,不知何日才能调到一起?她连一个女儿都带不过来,怎好再生二胎?同时也看到,我家贫穷的根源就是孩子生育太多。两人工资都很低,又不在一起生活,开支大,经济困难,所以不想再生二胎。一开始她听说,胎儿在三个月之前容易流产。她就在鸡场到大田拉菜叶,打鸡草之中,赶着毛驴车,逢沟跳沟,逢埂过埂,想把胎儿颠掉。谁知怎么也颠不下来,到三个月后,她只好到医院做了流产手术。而这一切都是瞒着我的,一直到我夏天回去探亲,才告诉我。

我们便一心一意抚育女儿,1981年,全国第一批自动领取了《独生子女光荣证》。女儿自半岁患支气管肺炎之后,一直是多疾多病。79年夏患重感冒,二营卫生所治不了,转到团部医院住院治疗。秋季又患肝炎,到石河子八师医院住院治疗。女儿两次住院,都是淑芳请事假到医院陪住。爷爷奶奶家近在咫尺,且有四个小姑小叔在团部上学,却无人过问。其时恰逢张妈妈在副业连“五七排”的闺蜜邓华带儿子在八师医院住院,张妈妈在家做好饭不厌其烦骑自行车送到石河子八师医院,为此还丢了自行车。却不肯给自己住院的孙女送一顿饭。她们去爷爷奶奶家,厨房里有鱼有肉不给孙女吃,只给她们喝包谷糊糊,吃包谷面馍。我姐和姐夫国庆节到石河子看电影,也不肯去医院看看正在住院的我们一家三口。每想到此情此景,我们都是寒从脚底生,悲从心里来。

1979年,一四五团在乌鲁木齐市卡子湾第二钢铁厂(简称二钢)东面的红光山上,建起一座砖厂,厂名叫石河子总场第二砖厂。先期抽调15连部分新生人员前住建窑。建窑的新生人员中有一位叫张星桥,四川内江人,1923年出生。50年代因饥饿难耐,在田里偷挖几块红薯,被当做“王荣学式”的阶级敌人,判刑押送新疆劳改,新生留场在15连工作。由于是四川内江老乡,为人热情友善,我们都叫他张大爷。1976年,在鸡场工作的张大爷宿舍被盗,小偷偷走了张大爷所有值钱的财物,连当月的饭菜票也全部丢失。张大爷一下没钱粮吃饭,到集体宿舍找到老乡淑芳求助。淑芳给了张大爷一些饭菜票,解决了燃眉之急。张大爷常怀感恩之心。1980年4月初,好心的张大爷找到淑芳说,团里在乌鲁木齐建的砖厂即将开工,正在招收工人。你丈夫在乌鲁木齐工作,你可要求调砖厂工作,离家近一些。张大爷出主意说,砖厂的指导员叫陈金海,厂长叫韩宗献(父亲在石总场水管所的同事)。陈金海是15连你工作过的饲料班机修工范福林的妹夫。听说你和范福林关系不错,你可约范福林一起找你公公,让他领你公公认认陈金海的家门。然后让你公公到陈金海家,请求他接收你调砖厂工作(当时父亲己调入石河子市豫剧团任导演,在工作了二十年的老单位一四五团还颇有影响力)。陈金海会同意的。

我们依计而行,父亲找到了陈金海,说明了我们夫妻分居的情况,请求他同意接收淑芳。陈金海很买父亲面子,同意接收。让父亲当场打了请调报告,他当即签署了同意接收的意见。父亲将报告交给妹妹灵竹,让她骑自行车送三分场交淑芳到连队、营部办理相关手续。淑芳只有中午午饭时有片刻时间,姑嫂约定在九连桥头会面交接。淑芳接报告后到连队、营部办理完相关手续,又按同样方法传交灵竹。灵竹又将相关手续交给父亲。“五·一”过后,父亲到团部办理完正式调动手续,又将调令让灵竹转交给淑芳。淑芳拿着调令,卷起简单铺盖卷儿,带着女儿来到父亲家。将女儿暂放爷爷奶奶家,奶奶要淑芳报完到三天之后来接女儿。父亲到团部汽车连给淑芳找了到乌鲁木齐东山煤矿拉煤的便车。次日凌晨三时,淑芳搭上便车,到乌鲁木齐二钢路口时,天还不太亮。淑芳背着行李,提着脸盆洗涮用品的网兜,一路走一路打听,步行了三四公里,找到砖厂报到。才认识砖厂的领导指导员陈金海,厂长韩宗献,副厂长张元福(曾任三分场保养间副连长,为淑芳办过落户手续),副指导员汪×x〈名字记不起,湖北武汉人)。淑芳报到后到锅炉厂来找我,我陪淑芳回到砖厂,就乘车回石河子接女儿睿欣。期间我将淑芳的家从15连搬到了总场父亲家,不便带走的东西由杨蘋哥哥马车拉回去。遗憾的是不久砖厂去车到父亲家为淑芳搬家时,她的铺板、褥子等急需物品未被装上车,使她母女挨冻受寒。我接女儿睿欣时,她又患感冒,咳嗽很厉害。我抱着她坐在便车驾驶室里,她每分钟都在咳,小脸咳得彤红。她毎咳一声,我的心就揪一下,心疼得直想掉泪。却毫无办法,只好把她紧紧抱在怀中。

金婚岁月如歌金婚岁月如歌(之六)分居苦 || 汝秋月眉 【9月刊稿】

砖厂采用的是七八十年代机制粘土砖传统工艺,一般包括挖山堆土,和泥、制坯、拉坯、翻坯、装窑、烧窑、出窑等工艺流程。当时淑芳身高仅有1.46米,体重40公斤左右,身小体弱。砖厂除辅助工外,所有工种都是繁重体力劳动。砖厂领导还念其父亲的面子,安排她到翻坯班。翻坯不用倒班,每天只有完成定额,工作时间可以由自己灵活掌握,便于她带孩子。所谓“翻坯”,就是砖坯制成后,由拉坯班将湿砖坯拉至晾晒场,密密码放成垛,经两三天风干,砖坯定型,可以用手拿起,再由翻坯班将还很潮湿的砖坯,重新翻开交叉码放,码出通风空隙,让风吹进来继续把砖坯彻底风干。翻坯码垛要码12层,按砖坯高度115厘米计算,12层就是1.38米,再加上封顶一层,垛顶高超过1.5米,超过了淑芳的身高。翻坯的定额每天是7000块儿,淑芳为了超额完成任务,或多拿点超产奖金,或多积攒点换休以备照顾女儿不时备需用,她每天要翻坯1万至1.2万块之间,最多还翻到1.5万块。毎块潮湿砖坯的重量为3公斤,毎天翻坯1万多块,就意味着要把30~40多吨的泥土运到1.5米的高处。她双手拿坯,每天要弯腰6000次~7500次(弯下直起算1次)之间。按平均每天工作12小时计算,每小时弯腰500~650次,每分钟要弯腰80~90次。她每天早上5时起床,一直干到中午13点多,除了早上吃饭,上午纯工作7个小时。中午回家给女儿做饭吃饭,稍事休息,从下午5时干到天完全黑透。由于弯腰过多,干活过重,至今落下腰替椎旧疾,经常夏发!我曾帮她翻过砖坯,动作又慢,翻不到1000块就腰痛得直不起来。淑芳的弟弟兰贵林和堂弟兰万顺到砖厂看望姐姐,帮她翻坯不到半个小时,就叫嚷着“不是人干的活”,狼狈逃窜。

1981年春,父亲的石河子豫剧团到乌鲁木齐二钢礼堂来演出。我们本想找父亲买几张好戏票,送给砖厂领导看戏,以搞好关系。父亲害怕让他掏钱送戏票,就借口家里有急事回石河子,躲开不见我们。我们买不到好戏票,无法请领导们看好戏。砖厂领导们本来觉得,他们接收淑芳,是卖了父亲一个大人情。父亲剧团来二钢演出,父亲应该亲自送戏票上门,以示感谢。不想是这样的结果,让他们觉得很沒面子,同时觉得父亲并不看重我这个儿子和媳妇。于是就不给父亲面子了。

4月,砖厂非要把淑芳从翻坯班调到拉坯班。一车砖坯七板,一板三十多块湿砖坯,一块湿砖坯3.5公斤重,一车八百多公斤重,砖厂大多是土路,连年轻小伙拉着都吃力,更别说身体弱小的淑芳了。无论淑芳怎么哀求,砖厂领导毫不松口,非要她到拉坯班工作。她无可奈何拉起板车,连车把都压不住,一下把她连人吊了起来,一车砖坯全部翻倒在路上。砖厂领导看她实在拉不动,只好又把她调回翻坯班,翻坯干了6年。每年十月之后,天冷不能制砖,没活干就不发工资。淑芳回到厂里找临时工干,在锅炉房和副业连的五七工一起卸过煤,与胡显英、郭满秀、李爱英、孙玉兰等“黑户”们一起装卸过钢材,和她们一起到三车向,在狂风怒吼的冰天雪地里帮助我们锅炉包皮。新锅炉房建成后在张友德手下烧过锅炉。到乌鲁木齐砖厂6年就这样苦干过来。

淑芳刚调砖厂时,指导员陈金海曾向父亲提出一个要求,砖厂没有房子,调入后不能要求分房,父亲承诺了。刚进砖厂,确实没有住房,她们住在背靠山体半地窝子苇把子拱房里。后来盖起了住房,她带着女儿,与王士莲、尹淑霞、郭敏和小魏(记不得名字了),五人住在一间集体宿舍里。我每周来砖厂探亲,就到处打游击借宿,以一位老冉的新生人员家居多。老冉从四川找了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婆,患有精神病。媒人介绍时说老冉只有四十多岁,而她看到他的病历年龄是55岁,精神病一下犯了。老冉把她绑到床上要行房,女的就是不从,骂到天亮。第二天女人跑了出去,再也没回来,老冉又成了光棍儿,我就成了他家借宿的常客。后来,砖厂的房子越建越多,有几个丈夫在外单位当司机、工作的女职工,因和砖厂领导关系好,都分了正式住房,就是不给淑芳分房。理由一是分房资格以男方为主,女方没有资格。二是调来时你家曾承诺不要住房。淑芳说刚调来大家都没住房,我当然不能要房。现在房子多了,丈夫在外单位的女职工也有分房的,我一人带着女儿,为什么不能分房呢?领导说,那些女职工的丈夫为砖厂做过突出贡献,你家男人为砖厂干过什么呢?就是不给分房。这种不公正的做法,连砖厂领导的亲属都看不过去了。韩宗献厂长的妻侄媳妇胡建英,在中学和淑芳是同年级校友,又一起分配到15连同住一间集体宿舍。到砖厂也住在一个宿舍。她结婚怀孕后的工作是在家绕制砖机用的钢丝。淑芳早上上班早,就把未睡醒的女儿抱到她家托她照管。后来,胡建英的丈夫为她办好了调往柳园铁路段的调令,临走前她让淑芳抢先住进了她家。砖厂领导没有办法,只好另外把砖机人力车维修铺和油料库房之间的一间破房子分给了她,一直住到调走。

从淑芳调入砖厂,不满3岁的女儿睿欣,就跟我们过着漂泊不定的生活。淑芳砖厂报到,把她丢在了从未一起生活过的爷爷奶奶家。好容易把她接回去,又要跟我这个不熟悉的爸爸生活。当时她实在太小,我无法带她到浴室洗澡,也不会给她扎小瓣。妈妈的半地窝子也实在无法带她住。淑芳要把她送到姨姨家,她一直不愿跟我回厂住,这回却说:“我不回石河子,我要跟爸爸回锅炉厂。”我们还是把她送回了石河子,不到一个月,姨姨来信说,女儿晚上老爱打被子,经常感冒,实在带不了。淑芳只好托回三分扬四连探亲的胡建英带回来,和妈妈挤在窄小的床上睡觉生活,开心极了。那年砖厂要把淑芳调到拉坯班,夜里没人带孩子,急得淑芳直哭。睿欣一边用小手给妈妈抹眼泪,一边跟妈妈说:“妈妈!别哭!要不我自己到姨姨家去。”母女俩相拥哭成一团。那时候,我们一阵儿把她带回锅炉厂,一阵把她带到石河子,一阵儿又把她带到砖厂,弄得她人心惶惶,没有安全感,唯恐爸爸妈妈什么时候不要她,丢弃了她。和我生活时天天看着我的脸色,努力乖巧地讨好我。记得我刚把她接到锅炉厂,有天早上我看她睡得正熟,不忍心叫醒她,悄悄一个人到厂门口副业连给她买油条。谁知她很警醒,我刚出门她一下惊醒了,搬着小方凳,拿着小线毯,坐在金工车间与机修车间的夹道上,她一边看守着家门,一边向远处巴望我。短裤也尿湿了,身上盖着小线毯,一边哭一边诉:“爸爸呀!你到哪儿去了?你可别不要我呀!我以后好好听你的话!”我老远听到她的哭声,几步赶过来,连忙把她抱在怀中……。在砖厂,有天中午睿欣突然发高烧,淑芳带着她到卫生员王阁田家去看病,卫生员很不耐烦:“你不知道午休时间不上班吗?”淑芳说:“孩子发烧也不管是不是午休时间,有病就得看!发烧不能等!”卫生员开的药不管用,高烧不退,淑芳背着女儿,顶着烈日,翻山越岭,步行三四公里,到七道湾兵团第一医院去看病。

83年8月,女儿睿欣又得上了百日咳,淑芳把她送回来,让我带她到新化医院住院治疗。我那时在三车间包皮班当班长,自己可以灵活安排工作时间。只上夜班,白天陪女儿住院,下午18:00,将女儿托给同病室患儿家长照着,上班拼命干三个多小时,完成当班任务,22:00之前回医院陪护女儿夜里住院。当年她已满6岁,本该上学,因患百日咳未愈,只好第二年上学。病愈后她就跟我在厂里生活,我送她入托锅炉厂幼儿园。到了年底,厂里突击生产任务,天天加班。有天晚上加班到21:00多,天已完全黑了下来。我担心幼儿园下班,女儿无人管。连忙向班里打了招呼,出厂去接孩子。那天北风怒号,路上没一个人影。我刚出厂门口,只见女儿一个人被风吹得东倒西歪,趔趔趄趄向前走!我上前一把抱住女儿。女儿说,阿姨说孩子们都回家了,你爸爸也快来接你了!你自己慢慢回去,路上能碰上你爸爸呢!我抱着女儿,眼泪“刷刷”往下流。女儿用小手给我抹着眼泪:“爸爸!别哭!我能找到家。”这段故事,曾被女儿写成小说,发表在《民族作家》杂志上。1984年冬,我带女儿上小学一年级,妈妈还未放假回厂。有天夜里凌晨两点,女儿突然发高烧到38.5度。房外北风怒号,滴水成冰。我用皮大衣将她裹严,戴上我的棉帽子,背起就往三四公里外的新化医院跑,按响了门玲,值班医生给她打了退烧针,开了药。我又背着她,迎着六级顶头风回到家,喂她吃了药,看着她睡下。我却一夜不敢合眼,一会给她换换降温的凉毛巾,一会给她喂喂开水,直到烧退下来,我才放下心来。女儿上学后,我怕她住在厂区,没有小孩儿玩寂寞难受,先是买了红波牌收音机,以后又买了14吋长虹彩色电视机,让她看动画片儿《花仙子》《聪明的一休》。我家在厂里最先用上了煤气灶,用上了洗衣机。每周末我都带她到砖厂看妈妈,冬天女儿脚冻疼了,坐车时我给她脱了鞋,把小脚丫暖在我胸口,以致于坐13路车在医学院下车时速度太慢,被急性子的驾驶快速关门夹住了幼小的身体。有人问她:”你家在哪里?”她说:”我没有家,砖厂是家,锅炉厂也是家,我也不知道我的家到底在哪里!”那时,尽管生活很苦。但女儿是我们的希望,我教她学唱歌。学识谱,学识数,学拼音,学认字。用二胡、提琴、秦琴给她伴奏,听到她用天使般的声音唱《歌声与微笑》,我高兴地把她举过头顶,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我和女儿回想我们住在厂区戈壁滩土屋那段艰苦却是快乐着的日子,至今令人难忘。歌德说过:“没有在长夜里痛哭的人,不足以谈论人生。“我想,我应该有资格足以谈论人生吧!

【编后荐评】  

汝秋月眉的《分居苦》以细腻笔触记录了金婚岁月中两地分居的艰辛。从淑芳孕期三次搬家的窘迫,到月子里挑水洗衣的辛劳;从女儿独自在家遭鼠扰的惊险,到带病辗转求医的无助,字间满是生活的苦涩。砖厂翻坯的重负、分房的不公、亲人的疏离,将分居生活的不易层层铺展。但文中更藏着坚韧:淑芳咬牙承担生计,夫妻在争执中相守,女儿的懂事成为慰藉。苦难中不灭的希望与相守的承诺,让分居的苦涩终化为岁月的回甘,于平实叙事中彰显平凡夫妻的真情与担当,读来令人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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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作者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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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汝秋月眉,原名王治国,1951年农历七月十二出生于河南省临汝县,中文大专学历,高级经济师。1964年原籍小学毕业。1965年进疆,1968年新疆兵团农八师石总场三分场子女校初中毕业。同年在石总场三分场七连参加工作。1970年被招工调入新疆兵团化工总厂锅炉分(新疆天山锅炉厂),在新疆天山锅炉厂工作36年期间曾当过车工钳工铆工等工人14年,1994年被评为高级经济师。曾任企管员,厂长秘书兼办公室文秘组长,企管办主任,副总经济师,总经济师,副厂长等职从事企业管理20年。社会任职——新疆化工企协理事,新疆机电企协理事兼副秘书长,新疆自治区企协执行理事,新疆企业家协会理事。在国内经济类杂志发表论文30余篇。自幼酷爱文学,在《新疆文艺》《新疆军垦报》《中国企事业改革家列传(化工卷)》《中国企业家》等书刋发表小说、报告文学等作品数十篇,数篇获奖。2007年退休,现居住乌鲁木齐市。



总编:清涟一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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