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封存的眷恋
陌上遗落的时光
花开花落间,暗藏着四季的轮回;云卷云舒中,蕴含着亘古安然。
“一丛萱草,几竿修竹,数叶芭蕉”,在江南老式旧院里,凭添了几分诗情画意。村落里的人,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守着这般简朴而诗意的生活,安之若素。
闲暇时最爱去外公家,一个名叫丽湖的村落。那里群山环绕,峰峦连绵起伏;一江碧水,逶迤蜿蜒穿行。江随路转,清波潋滟,水光倒映着苍翠的山色,倒映着青碧的树影,倒映着天上的白云……
江水清澈见底,鹅卵石温润光滑,小鱼们成群结队,小虾儿自在嬉戏,还有河蟹穿梭其间。那时的人心,也和江水一般,清澈透亮。
绕村而流的小溪让村落氤氲而灵动,清晨,当雾气如薄纱般弥漫整个村落,村妇们的捣衣浣洗声便揭开了喧闹的序曲。农人们则扛了锄头,挑上竹筐,戴着斗笠,往已苏醒的田地间走去。
待太阳缓缓升起,摘菜弄田归家的农人路过溪边,也不忘在溪水里濯洗一身尘土。此时,家里的妇人早已升起了炊烟,烧起了早餐。
那袅袅炊烟和未散的淡淡雾气相融,正如王维诗里的意境:“暧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炊烟和薄雾笼罩着这个旧时的村落,宛如《桃花源记》里的世外桃源,宁静而祥和。
外婆走得早,我大部分的记忆里,都是外公的身影。
记忆中的外公是那么的干净淳朴,常年一身中山装,整洁如新,衣角平整,领口笔挺,每一处细节都布满着他的细腻和严谨。言语总是斯斯文文、和和气气的,和煦得如江南温润的微风,带着沉静和儒雅的气息,让人待在身边就觉得岁月静好。
青山绿水间的田园风光,格外动人。菜地依偎在山边,山上的树林葱葱郁郁。有时,我会跟着外公上地里开垦栽种,采摘蔬果。
外公挥动着锄头辛勤劳作,时不时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擦汗,或坐在青松下小憩,喝会儿自带的茶水,迎着风看会儿云。短暂的歇息过后,又开始专注地劳作,那面庞透着坚毅的神情,让人心生敬意。
我则在一旁摘菜莳花,翻土观虫,在那小小的世界里玩得不亦乐乎。
泥土的芬芳和花草的清香萦绕在身旁,阵阵松风轻拂着我们的脸颊。蜜蜂和蝴蝶在花前翩翩起舞,平静而安乐的生活,犹如陶渊明笔下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逸。
山水田园的气息,宛如初沏的白毫银针,至简至真的本味,浸入心脾。那是无比纯粹的香甜,化为了生命中最悠长的回甘,在岁月里慢慢回味。
那时的农人淳朴而勤奋,春耕夏耘,秋收冬藏。春夏秋冬都有不同的蔬菜和瓜果,因时序而载种,应节气而收割,蔬菜和瓜果的滋味,满是时令里的新鲜。

外公常把刚采摘下来的时蔬,烧成盘中的佳肴下饭,瓜果则被洗净后摆在桌上,成了我儿时最精致的美味。
夏日的夜晚吃完晚饭后,一张古朴案几,几张质旧的竹椅,置于门前的庭院里。
夜色渐次漫染村落,邻里们便三三两两前来串门,外公亦拿出瓜果相待。邻人们也会拿自家的西瓜或香瓜来分享。
这时,外公便会安排我取桶,把西瓜放入清凉的古井泉水中。等到邻人都到齐时,把冰凉的西瓜切开,一一分享,沁凉的丝丝甜意消解了夏日的燥热,夏日里的冰镇西瓜妥贴地安抚了我们的胃。
村落里的人情,总是这般热情而质朴,这是人间至深的记忆。
外公轻轻摇着蒲扇,案几上放着泡好的茶,男人们喝茶聊农事,妇人们闲说家常。
满天的星星挂在天上,璀璨而明亮,深巷中偶有几声狗吠声,耳畔传来几声鸡鸣,和着人们的细细长长的交谈声……
陶渊明诗曰:“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置身于田园之中,是这般的朴素而宁静,日复一日,过着简朴而安逸的生活。那时的我悠悠浸润其中,慢度岁月,觉得时光很长,很长……
外公家的老屋,是白墙黛瓦的二层小楼,青黑色的瓦片覆盖着屋顶,白色的墙面在雨水冲刷和长年浸泡下慢慢褪色,隐隐约约露出了青砖的身影,斑驳的墙体尽显时光的沧桑。
楼上是木质结构,铺满了木质地板。拾级而上,脚下的楼梯咯吱咯吱的响,像是老屋的低吟浅唱。楼上陈设着两张雕花大床,床板上栩栩如生的木雕花样,或人物故事、或花鸟虫鱼、或神话传说,尽显江南木工的细腻和精湛。
木质的地板,木质的床,木质的桌椅,整个空间散发出淡淡的木质香味。晚上闻着淡淡的木质香味安然入眠,分外踏实安心。
每逢下雨天,我就坐在二楼,推开木窗。雨丝飘飘洒洒的滴落,时大时小,时疾时缓,敲出清脆的声响。
依窗而望,瓦檐流下的雨水像帘子般垂落,在二楼的屋檐下溅起颗颗晶莹剔透的水花。在青黑的瓦片上跳跃着、翻滚着,又再次落下,与重重叠叠的雨水不断地交织。
朦胧的雨雾漫开,渐渐模糊了我的双眼,浸染了整个村落,迷离了远山的轮廓……
外公则读起了他的经文:“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风声、雨声、诵经声,穿过岁月的长河,依旧在耳畔萦绕。
窗外雨幕下的村落和远山,在旧时的时光里渐渐湮没。江南的烟雨,落了又消散,消散又重落,循环往复,永不停歇。
生命的来来去去,时光的重重叠叠,有人悄然入世,又有人默然归去。缘起缘灭,聚散离合,早就蕴藏在了这篇历经千年沧桑的经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