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弹,常熟人俗称说书,虽冠名苏州,但它的历史渊源却丝毫不比苏州短。早在明末清初,就有被后人奉为评书鼻祖的柳敬亭几次来常熟。这是因为,常熟有个“东南文宗”钱谦益。有史记载,柳敬亭赴钱谦益府中堂会说书,每说一回,得银一两。钱谦益在他的《有学集》中有诗咏柳:“手指抨弹出狮象,鼻息吸呼成虎熊。帐前接席柳麻子,海内说书妙无比……”这个“柳麻子”,就是柳敬亭的大号,因为他有“满面癗”。不过,在常熟真正兴起说书听书,形成市场的,还是在20世纪初。

常熟评弹艺术馆

       评弹分评书和弹词两种。评书就是常熟人所说的“大书”,上台表演者都为一人,只说不唱,表演艺术讲究说表、噱头、口技、手面和眼神。弹词俗称“小书”,以双档最为常见。台上两人以琵琶、三弦为乐器,既有弹唱,又有说表,唱腔逐渐形成具有苏州特色的曲调。

虞山书场

       说书的场所叫书场。露天书场和堂会书场是少数,最常见的是一兼二用的茶馆书场。新中国成立前,由于根本没有收音机、电视机等可供视听的消遣,所以评弹就深得市民的雅俗共赏,书场处处可见。常熟城内比较有名的就有湖园、仪凤、长兴、花园、丽都、孔雀等十几家书场,小型的和乡镇的就不计其数了。其中数仪凤书场最为出名:它创办于光绪二十九年,原址就在西门大街现山景园对面,最初叫“壶中天”,茶馆兼书场。后改名叫“仪凤”,取“有凤来仪”的意思。但清朝最后一个皇帝溥仪登基,因要避讳“仪”,就改名“岐凤”,用“凤鸣岐山”的典故。等到辛亥革命溥仪倒台,又把名字改回“仪凤”。新中国成立后仪凤书场在城区属硕果仅存,然在“文革”中又改名“春来书场”。所以看来即使是一个最底层的民众娱乐场所,也脱不开历史政治的风云变幻。

仪凤书场等演出广告

       “身后是非谁管得?满村听说蔡中郎。”听书是当时普通百姓最喜闻乐见的娱乐方式。以致现在常熟的一些俚语,也从书场中套用而来。比如说“小落回”,现在我们本地土语常用来形容短时间的忙中偷闲,小惬意一下。但当时却是专指评弹演出中途的暂停片刻。虽是小小的暂停,却对各方都有利害相关:因为在那时尚未实行购筹进场的情况下,待等“小落回”,书场堂倌就会持一藤笾到各位听客前去欠身“领赏”。还有如“起爆头”,常熟俚语是说突然出个歪主意,然它的源头,却是在说“大书”时,每逢说到要紧关头,说书先生起出一个角色,惊堂木一拍,大喝一声。堂倌就知道,这是“起爆头”,就要大落回了,忙着把书场门口的灯笼一一点燃,以便听客认领,照明回家。果然,说书先生稍交代几句后,就抱拳一拱:“欲知如何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常熟的评弹不逊色于苏州,还因为常熟是“女说书”的发源地。据《老上海卅年见闻录》称:弹词源于李龟年,说书始于柳敬亭,而琴川出了女弹词、女说书。中国现代剧作家、批评家、编译家阿英(钱杏邨)的《女弹词小史》载:“女弹词,清嘉庆、道光、咸丰时起源于常熟,同治时始盛于苏州。至光绪时被禁后渐渐衰落,至民国又渐渐兴盛起来。”其中最有名的女说书,是清咸丰、同治时的马秀英。她出生常熟,后嫁到苏州。据说最早的弹词《三笑》,就始于马秀英之口。

       在20世纪三十年代就唱响江浙一带的女弹词名家朱雪琴,江苏常熟人,十一岁起就与叔父拼双档演唱弹词《白蛇传》《玉蜻蜓》《描金凤》《珍珠塔》等节目。她在弹词“沈调”的基础上,兼收并蓄其他流派,创立了独特风格的“琴调”,演唱时气势豪放,雄健明快,成为深受听众欢迎的一个重要弹词流派。

江南第一书码头——常熟评弹往事

朱雪琴(左)郭彬卿 《珍珠塔》

        直到20世纪五六十年代,常熟的“女说书”依旧风头不减,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声名远扬的蒋云仙。这位出生于虞山镇的女演员,后曾任上海长征评弹团的副团长,是国家一级演员。她最擅长说的评书《啼笑因缘》,说表清晰,善各种方言,起角分明,形象生动,使得《啼笑因缘》成为江浙沪一带最“重头”的评书剧目之一。在电台里一人说《啼笑因缘》时,收音机前的听众常误以为是几个人在一起表演。常熟的地道本地话,任何外地人,包括上海的滑稽演员王汝刚学来都是“犟夹夹”的,唯有蒋云仙,她在说《啼笑因缘》中的一个角色——常熟人“王妈”时,那王妈的一口地道常熟话,溜圆丝滑,“马桶豁洗水磨筷,禄毛乌几乓乓响”,常让家乡的老听客听得会心一笑,连连点头。

蒋云仙《啼笑因缘》

       不过常熟的“男说书”,风头也不输“女弹词”。最有名的是清末的常熟人朱寄庵,始创弹词《西厢记》,说、噱、弹、唱别出心裁。当年他在湖园书场说《西厢记》时,原城内的上流士绅原本是不屑到茶馆与贩夫走卒一起落座的,但因慕其声名,都“降格”乘轿到书场听书。后人有诗曰:“独创西厢未寄庵,声名响遍大江南,玉壶泰里缙绅集,门口停留轿十三。”这“玉壶泰”就是当年的湖园书场,在书场外面等着接听书“缙绅”的轿子,差点就把当时的北赵弄给“塞车”了。

朱寄庵画像

       常熟还有一位说大书的先生叫张翼良,其儿子前二十年仍驰名邑内书坛。张翼良跟他的伯父及堂兄“良字派”的人说《三国》,精神好,中气足,发音时“呜——”的一声马嘶,震落屋下尘屑。收音前“欧——”的一声“海底翻”,响彻楼外青云,堪称书坛一绝。

张翼良《三国》

      他还善于在脚本之外即兴“放噱头”,20世纪六十年代有次在城内开“三干会”,中间休会,他应邀上台说一段新书《杨子荣打虎上山》,台下与会干部凝神屏息,注目静听。说到杨子荣上山,恰逢猛虎出洞时,张翼良“提嗓一喝,音激梁尘”,启口“呼——”的一声虎啸,不料用气太足,自己鼻孔中猛地呼出两个大气泡来,听众中已有发笑的。张翼良却不慌不忙,拿起手帕轻轻抹去鼻下气泡,笑微微地说:

“东北气候零下几十度,老虎也在伤风拖鼻涕哉——!”。

话音刚落,台下干部已笑得前仰后合,肚皮揉翻……

作者简介:

郑行健,企业退休。江苏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苏州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分别入选《苏州杂文选(1999~2015)》《苏州微型小说选(2010~2016)》。曾获江苏省报纸副刊好作品二等奖,常熟市市级征文大赛一等奖二次,二、三等奖十余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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