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白银市会宁县,野鹊沟小学。

马百娟沿着土路步行来到学校。

老师是个农民,识一些字便抽空来教书。这间学校只有一年级和二年级,教起来不是太费力。学生虽然少,但老师仍然很认真。

“上学要打工,不上学也要打工,为什么要上学?”那是马百娟父亲的看法。结果马百娟在家呆到10岁,直到校长出面游说,她才背上了书包。

一口井,一条路,一间商店,一所学校,组成了野鹊沟,这个地方仅仅以一个地名存在着,就像活在这里的人们,根本无人在意。

小如棋盘的课堂里,一块黑板,四面白墙,墙上挂着视力表、校训。

老师用掺杂着西北黄沙味道的方言:

“马百娟你来读一下。”

马百娟读着课本,眼睛亮亮的,藏不住的笑意。像在教堂唱诗。

游戏时间,两排瓦房围成的水泥地上,孩子们围着一个篮球,像四五个面团和气地撞来撞去。

不用去学校的日子,马百娟已经是家庭劳力中重要的一部分了。

虽然她没有足够的力气,只能以自己的足底为圆心,将身体前倾时的全部重量压在麻绳上,才拉动了这头驴。

马百娟像是驴子,驴子也像是马百娟,他们彼此较劲。

拉扯麻绳,解扣,拎起桶,身体摇晃了一下又稳住,马百娟打上来一桶的水。野鹊沟的人一生只洗两次澡,水很珍贵。

马百娟的爸爸60岁,脸像是野鹊沟沟壑纵横的一张地图,妈妈有智碍。哥哥14岁便出去打工。几个人围着一张矮小方桌,就着一碟咸菜,默默咀嚼。

鸡蛋、文具、牙膏,野鹊沟的杂货铺什么都卖。马百娟拿着一叠皱巴巴的纸钞,向老板一样样讲清自己要的——自动笔铅笔芯,两个大数学本,一共三块二毛钱。回去的路上,她像吃糖果的孩子一样满足。

装上新买到的自动笔芯,马百娟和同学们,蹲在山头画画,画出他们梦想中的一切一切。

老师用含着黄沙的方言说,“我们今天来学习《我的家乡真好》。”

白纸黑字印着的课本,马百娟不会去质疑,虽说这里描绘的家乡,和野鹊沟并不一样。

还是在土坡上,马百娟念自己的作文,她说:

“长大后去北京上大学,然后去打工,每个月挣1000块,给家里买面,因为面不够吃,还要挖水窖,因为没水吃。”

2012

辍学的马百娟

这个背对着镜头羞怯地笑的女孩子,第一眼简直认不出,是当初那个眼睛总是亮亮的马百娟。

转学的水车小学里,学生嬉戏打闹,马百娟在门口,眼巴巴看着里面感觉自己格格不入。面对镜头,也总是回避。

纪录片《出路》中的会宁女主角:马百娟现在怎么样了?

靠着存下来的低保金和打工的大哥攒的钱,一家人在宁夏中卫买下了一处房子,有电,有水,能吃饱饭。

提起老家,父亲说,“不想老家,老家把我苦怕了。”

虽然过上了“好日子”,马百娟却不能上学了。

水车小学的老师在做最后的努力,说马百娟按时交作业,学习也在努力,被哥哥一句“纯粹不想念了”轻轻挡回去。

结束了小学生活,马百娟尝试在社会上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

她在中卫的街头游走,寻找务工信息。一间酒店几乎让她燃起希望,“工资1000多块”,正是她当时在作文里期望的,她眼睛重新亮了。

“你这么小,为什么不读书?”

“你能做什么?”“我能扫地。”

“这里的地面是地毯,不用你扫,前台需要会使用电脑。”

几番对话,让她心冷下去。走出酒店,车来车往,马百娟没有停留太久,把视线投向一家德克士。

求职结果,纪录片中没有明说。看着低头无话的马百娟,我们已经猜到了答案。

2014年

已婚少女马百娟

这一年,马百娟家的门对摄制组关闭了。

马百娟的父亲对镜头说,“女娃娃是别人家的人了”。

马百娟在一边沉默。

对她的命运,父亲盖章定论了。“除了嫁人,再没有别的出路。”

摄制组几经交涉,父亲说,“两万块,继续拍。”

一个少女,像大婶一样,挺着肚子谈论孩子、尿布和丈夫,讨论谁的肚子大。

16岁的马百娟,嫁给的,是表哥。

现在,她在表哥工作的陶瓷厂劳作,日复一日吸着粉尘,陶瓷厂就在她当年退学的水车小学隔壁。

马百娟的人生似乎注定不会有别的出路,她甚至没有选择的权利。曾经对于大学的向往,如今更像是儿时不谙世事的呓语,从来不曾真实过。

在山村女孩身上,我们看到了封闭,绝望,失去自我。

郭德纲讲过他小时候的故事:“我小时候家里穷,那时候在学校一下雨别的孩子就站在教室里等伞,可我知道我家里没伞啊,所以我就顶着雨往家跑,没伞的孩子你就得拼命奔跑!”

在影片中,马百娟都是“没伞的孩子”,环视周围,我们和我们身边的人大多没有优越的大伞,但至少还有奔跑的权利,教育也许就是我们改变命运唯一的途径。

古城会宁

时事、生活、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