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卢蒲氏兄弟一步步取得庆氏的信任,暗中策划政变对付庆氏、实现为齐后庄公复仇的计划之时,齐国内部又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这就更加地加剧了庆氏和其他贵族大夫们之间的矛盾,让庆氏在齐国犯了众怒。

当时,齐国朝堂上有一个约定俗成的福利制度——诸位大夫们在朝堂上当值办公时,国家会提供免费的餐食给大家享用;按照以前的规定,大夫们每天的办公’工作餐’中都应该有两只鸡,多少年来齐国都是这个规矩。

可到了庆封当政时(其实是其子庆舍做主时),齐国管理朝堂膳食的’饔人’(厨师)趁着庆封不管事、庆舍管不过来这种小事的机会,为牟取私利,私自把两只鸡换成了两只鸭子,以中饱私囊(当时鸡的价值比鸭高)。

按道理来说,其实用两只鸭子来当工作餐也还可以,但饔人还想在这上面做手脚——他做好了工作餐之后,联合了负责给朝堂上值班的大夫们送饭的’御者’(仆役),自作主张一起揩油,把鸭子肉大都留下来,只将不多的鸭肉和汤给送上来,让在朝堂上值班的大夫们食用。

对此种’工作餐待遇下降’的情况,一般的大夫虽然心里有火,但大多数慑于庆氏的权势而敢怒不敢言,忍气吞声地拿鸭子汤泡着粟米饭吃,混过这一餐;但齐国到底还是有人敢于出头反对这个不公平的现象,那就是出自齐国公室的公孙灶(栾竃、字子雅)和公孙虿(高虿、字子尾)两位大夫。

公孙灶、公孙虿在几次值班时,喝着寡淡无味的鸭子汤(比鸡汤差远了,何况鸭肉也没几坨),心里对主持国政的庆氏父子充满了极度愤怒的反感情绪,认为这件事就是庆封、庆舍父子有意轻视慢待其他大夫,以抬高庆氏在齐国至高无上的地位,简直是无礼至极。

公孙灶,是齐桓公的曾孙、齐惠公之孙,公子坚(字子栾)之子;按照春秋诸侯公室小宗别立新氏名的制度,公孙灶就以父字为新的氏名,称为栾氏(和晋国前执政栾书的栾氏家族不是一回事,曾经逃到齐国的栾盈也不是公孙灶的本家),称为栾竃(栾灶)。

公孙虿同样是齐桓公的曾孙、齐惠公之孙,公子祁(字子高)之子;与公孙灶的情况一样,他也是以父字为氏名,别立齐国高氏,称为高虿(和齐国世袭贵族、’天子二守’之一的高氏也不是一回事,齐国有两个出自于公室小宗的高氏。)

因为公孙灶和公孙虿都是齐惠公之孙,所以后世也称他们的家族为’二惠’,以区别于’齐国二守’的国氏和(敬仲后裔的)高氏。

得知因为工作餐偷工减料的事情,公孙灶和公孙虿这两位大夫在朝堂值班时大发雷霆、甚至有怨恨敌视庆氏的情况后,依旧住在卢蒲嫳家里饮宴游玩、享乐不止的庆封并不当一回事,还把这件事当做了笑话讲给卢蒲嫳去听。

可卢蒲嫳本来就有意要挑起齐国的大夫们与庆氏之间的矛盾,而给齐后庄公报仇(其实是准备在铲除了崔氏、庆氏两家权臣后,自己能入朝参与执政),现在仇人之一的崔氏已经完蛋,接下来就要对庆氏动手了。

于是卢蒲嫳故意挑唆庆封说:

“主公何必在意这些人的态度,如果把这些人比作禽兽的话,那我就是睡在他们毛皮上的人了!”

卢蒲嫳的这番话,明面上是告诉庆封不用在意这些大夫们的感受,他们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势力,如果有要寻衅庆氏、故意滋事的情况,那就像杀鸡宰羊一样将他们全部杀掉也没有关系。

但卢蒲嫳的真实用意,就是要激起庆封(庆舍)对其他大夫们的敌意,然后为了维持庆氏专权的目的而出手去讨伐这些’敌视庆氏’的贵族大夫们,把水搅浑后自己一党再动手消灭庆氏,夺取齐国的大权。

庆封自然是不知道卢蒲嫳内心中真实的想法,在卢蒲嫳的故意挑唆下,庆封对公孙灶和公孙虿这两位’口出怨言、不敬庆氏’的大夫产生了猜忌和提防之心,于是准备以武力解决他们,维持庆氏在齐国的权势地位。

于是庆封便派大夫析归父去找齐国上卿晏婴,请他和自己一起出兵,讨伐’有异心’的公孙灶和公孙虿;但晏婴早就看出了这其中的门道,又不愿意提醒和帮助庆氏,便婉言回绝说:

“婴的属下人中,没有足以使用的,我自己也不够聪明,出不了什么主意给您,您的事情,婴就不参与了;但是请您放心,婴决不敢泄露您跟我说的这些话,您要是不相信的话,我可以与您盟誓。”

对晏婴的人品,析归父当然信得过,急忙说:

“您都已经这样说了,哪里还用得着盟誓呢?”

于是辞别了晏婴回来,将结果告诉了庆封。

不甘心的庆封又派人去找大夫北郭子车,请他也参与到讨伐行动中来。可北郭子车回答说:

“每个人都以不同的方式去事 奉国君,(出兵讨伐公孙灶和公孙虿)这件事不是佐(北郭子车名佐)所能做到的。”

也谢绝了庆封的拉拢和蛊惑。

在庆封四处寻找同谋者、准备对公孙灶和公孙虿动手时,齐国大夫田须无(即陈须无、田文子)敏锐地察觉到了齐国追晋必然会有大事发生,于是便和他的儿子田无宇(即陈无宇、田桓子)商量说:

“国内马上就要乱起来了,我们田氏能从中获得些什么好处呢?”

田无宇立刻回答说:

“要是那样的话,田氏可以在庄街之上,得到庆氏的一百车木材。”

听到儿子这隐有所值指的话后,田须无意味深长地交待田无宇说: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可要谨慎地把东西给守住啊!”

庄街,是临淄城内的主街,而木材则是建筑所用的材料。田无宇说一旦齐国有了内乱,那田氏将在庄街之上得到庆氏家族的一百车木材,其潜在意思就是说,庆氏必将灭亡,而庆氏覆灭后,田氏就会从中得利,取得庆氏之前在齐国的权势、地位、财富。

动乱即将到来,田须无、田无宇父子首先考虑的居然不是主动躲避灾祸,而是念叨着田氏家族能否从这场乱局中获得利益财富,其眼光之长远,不是齐国其他贵族之家能够相比的。

祸将作矣、庆氏何得——卢蒲嫳发动政变讨伐权臣

在齐国的贵族大夫们各怀心思、积极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内乱之时,骄纵自满的庆封以及庆舍却根本没有意识到巨大的危险正在一步步向庆氏家族逼过来,庆封现在想的最主要事情,就是将有异心、怨恨庆氏的公孙灶和公孙虿给除掉,以此震慑齐国国内那些敢于出头对抗庆氏的贵族们。

但庆封和庆舍所不知道的是,在他们图谋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在图谋着庆氏,大难就要降临到庆氏的头上了!

周灵王二十七年(前545年)十月,庆封从长住的卢蒲嫳家中出来,带着庆氏的部分私兵、族人和侍从们离开了国都临淄,赶到莱地去打猎,大夫田须无的儿子田无宇则跟着他一起出猎。

庆封离开临淄之后,策划已久的卢蒲癸、王何等人就准备发兵进攻庆氏了(此时卢蒲癸、王何已经联络好了田氏、鲍氏,以及公孙灶的栾氏和公孙虿的高氏,一起动手),因为庆舍单独留在临淄,比较好下手。

在动手之前,卢蒲癸和王何特地占了一卦,以卜算此次行动的吉凶和胜败;但卜卦之后,卢蒲癸和王何居然把卦象的结果拿给庆舍去看,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向庆舍询问说:

“有人为攻打他的仇敌而占卜了此卦,谨敢奉献此卦象给您察看,请您观察此象,并判断吉凶如何?”

被蒙在鼓里的庆舍根本不知道,这就是要对付自己的卜卦结果,于是他仔细地察看了卦象后,对卢蒲癸和王何说:

“卦象中隐约见到了血光,表示攻克了敌人,会成功的!”

庆舍哪里知道,这个预示着攻伐仇敌获得成功的卦象,就是庆氏即将到来的血光之灾啊!

当年的十月十七,正当田无宇陪伴着庆封在莱地打猎打得正痛快的时候,田须无派田氏的家臣紧急赶到莱地来送信,谎称田无宇的母亲突然病重,让他立即返回临淄去看望母亲(其实田须无早就和卢蒲癸、王何、鲍牵、公孙灶、公孙虿等人商议好了,以此来召回田无宇)。

按照原定计划,田无宇收到’母亲病重’的消息后,假装惊慌失措,立刻跑到庆封面前大哭着对他说:

“无宇的母亲得病了,还请您准许我提前离开,现在就回临淄去照顾她。”

庆封同样不知道是这是潜在政敌们的计谋,还好心地为田无宇的母亲起了一卦来占卜吉凶。当卦象出来后,庆封让田无宇自己去看结果,可陈无宇只看了一眼龟甲上的裂纹,便马上号啕大哭起来:

“不好了,这是死亡的卦象啊!”

随即他一边大哭,一边捧着烧好的龟甲跌跌撞撞地从庆封身边跑了出去。

当时,庆封还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但随同他出猎、侍奉在身边的族弟庆嗣却感觉到有些不对劲,田无宇之前的神态,好像在刻意地掩饰着占卜龟甲上的裂纹形状,而真正的卦象究竟是如何的,别人又没有看见,这不会是田氏在搞鬼吧。

于是,田无宇跑出去后,庆嗣便提醒庆封说:

“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临淄城内恐怕是要出事;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如果临淄果然要发生内乱,那有可能就是在秋祭大典的时候,时间还有几天,我们现在立刻往回赶,还来得及在秋祭之前赶回临淄,控制局势。”

可庆封现在在莱地游猎饮宴玩得正是开心的时候,同时他也不认为齐国的其他大夫们能够对庆氏产生什么威胁,因此不听庆嗣的忠告,不肯回临淄。见庆封如此麻痹大意,万分担忧又无计可施的庆嗣只能长叹一声,摇头说:

“庆氏以后恐怕无法再在齐国立足了,如果我将来能逃到吴、楚这些偏僻的地方去避难,那就算是天大的侥幸啊。”

之后,田无宇顺利地向庆封请到了假,以’回临淄探望病重中的母亲’的名义带着田氏的随从们从莱地返回临淄;而当他在返回途中、渡过了济水之后,就立即命手下拆除了济水之上的桥梁,再破坏损毁了两岸的船只,以让庆封即使得知了临淄有变的消息后,也无法及时赶回来应对危局。

正当卢蒲嫳、卢蒲癸兄弟紧锣密鼓地筹划着发动政变、攻伐庆氏的时候,卢蒲癸的妻子、庆舍之女卢蒲姜察觉到了最近家中的气氛有些不对,卢蒲癸似乎在忙着什么紧要的大事,而且有意瞒着自己;于是,卢蒲姜便对卢蒲癸警告说:

“你最近一定有事,请您不要再瞒着我,否则,你的事情是肯定不会成功的!”

在卢蒲姜的一再追问下,卢蒲癸一时脑子短路,居然把准备攻打庆氏的计划告诉了她,还透露说自己打算联合同谋者、趁岳父庆舍去参加今年秋祭的时候,对庆氏发起突然袭击。

面对丈夫卢蒲癸这突然告知的’举兵大事’,卢蒲姜的表现就有些耐人寻味了;她并没有和卢蒲癸大吵大闹,也没有忍下火气、事后再去向父亲告发,而是镇定地对卢蒲癸说:

“我父亲这个人的性格一向很倔强,行事也异于常人。如果没人劝阻他,秋祭那天他也许就不出门,但要是有人去劝他了,那他就一定要反着来,坚持出门主持秋祭。所以你还是让我去劝他,让他别出门,那他到时候就会赌气反而一定出门了。”

卢蒲癸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相信了妻子卢蒲姜的话,放她去找岳父庆舍。

按齐国以往的祭祀制度,这年的秋祭将于十一月初七这天在齐国始封君——太公望(也就是齐太公吕尚)的宗庙里举行;而由于齐相庆封此时还在莱地打猎游玩,所以就得代替父亲执掌齐国政务的庆舍去亲临现场主持祭祀了。

而卢蒲姜说服丈夫卢蒲癸、跑回了娘家去劝父亲庆舍时,直接就说:

“我听你有人将要在秋祭的典礼上对您不利,意图发动政变,为了安全起见,还请您千万不要去太庙主持祭祀了,一定要控制好内外的局势啊。”

(也不知道卢蒲姜这么做的意义何在,她究竟是哪一边的人。)

果然如同卢蒲姜当初所讲的那样,庆舍不信会有人趁机作乱,倔强的脾气上来了,反而自信满满地说:

“齐国大权都在我父子手里,谁还敢这么干?”

于是,庆舍不听女儿的劝说,按原定的计划,在十一月初七这天,带着包括卢蒲癸、王何等贴身随从,到太庙中的太公庙去主持今年的秋祭大典去了。

接下来的事情,下一篇文章继续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