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发去普陀山，好像是很冲动的决定，其实早在很多年前它就已是心心念念的向往，只是之后种种原因耽搁。而悠悠的出现，将因缘填满，恰好归去。
一夜的火车颠簸，都未能好眠。夜里和悠悠说了很多话，几次都想哭出声来又忍了回去，闷闷的心绪，似乎期许这一次旅途洗涤。海天佛国，是个怎样的地方呢？悠悠也有自己的心事，出发前我问她，有什么特别想要打卡的地方吗，她说只是想回来看看，吹吹风，听听浪，“随缘”二字，便成了我们这次旅行的中心。
下了火车，司机师傅已等在站外，顺利坐上车，一路朝着朱家尖码头飞驰而去。沿途的风景，都在山与海的包围中，那是我第一次途经跨海大桥，也是我第一次在钢筋混凝土的建筑里，感受到人类与自然之间，那种莫名的契合。也是行驶在这浩瀚波澜上，才更有“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之感。悠悠让我给她说说《阳关三叠》，我便手舞足蹈侃侃而谈起来，那起伏的样子，倒是与这山海相依。我可以不厌其烦，一次次说起“遄行遄行”，说起“思君十二时辰”，说起“未饮心已先醇”，说起它的尾声，是如何让我的心跟着落泪。
下了车，便上轮渡，一路上都接续得很好，直到终于踏上普陀山，在那一座岛屿上，随绿意交织蜿蜒，海浪声未曾有一刻离开过，满山的绿意又与风涌动成让人无法拒绝的夏韵。
定的酒店刚好在百步沙滩旁，躺在床上看日出是我当初选择这家民宿的初心。也想遂了悠悠想在夜里的海边走走，听听海浪声的心意。不过，到得太早，还没办法入住，我们毫不犹豫放下行李，朝着普济寺的方向走去。
人流在普济寺这一站汇集，穿过汹涌，只在多宝塔下作短暂停留。我喜欢它，天生就喜欢，这高耸而庄严之物，总能让我的心跟着岑寂下来，就好像天地之间，只有我和这座宝塔，无雨无晴，无悲无喜，肃穆庄严，却承载着生命的厚重。
穿过小径，一片荷花池映入眼帘，周遭的街巷将它包围，池上石拱桥连接两端风物，一侧山峦苍翠，一侧古韵深浓。
普济寺里的人比我想象的还要多，跟着人流涌动，三支清香袅袅，我站上台阶，回看这一院虔诚，总是忍不住发问，世人到底有多少渴求，让清净处沉于烟火。我本是想求的，可是到来时，心却空空。生命之所求，大多迷惘，若因果不虚不空，一切注定，又能求何？心自安然，便是福报了。
从普济寺出来，便沿着街巷朝着法雨寺走去。在悠悠短暂停留的石碑前，竟看见一群燕子正在绕梁飞行，那样近距离的接触，让我的心也跟着澎湃。原来小小的燕子是红红蓝蓝的配色啊，那样欢愉，仿佛在向世人昭告，比起旧时王谢堂前，它更偏爱这普陀山上一瓦青砖。
出了古街，恰好有一段幽静处，屋檐层叠，砖石上是岁月里流经过的风雨，苍翠的绿意又点缀出烟尘之外的禅意。悠悠说，她太喜欢这一隅幽僻，我亦然。哪怕走出了几步，我也忍不住回头瞻望，瞻望悄然无声处光阴的岑寂。更巧的是，我回过头来的刹那，恰好一束光照到我头顶，美好在那一刹，开出莲花来。
法雨寺藏在山间，这一日风泠泠、光明丽，让每一步都怡然。只是步入寺门，我就被这一院风流吸引。早已忘却普济寺里那一株株几百年的参天木，心无旁骛的被这香樟交错、槭枫摇曳、石塔对立的长卷迷住，青瓦黄墙、绿意交叠，葱茏掩映间，喧嚣的人群竟如此渺小，连起伏的声色都被屏蔽，我竟在喧嚣里，被静谧包裹。
攀援而上，顺势而下，与梁间燕子共沐阴凉，菩提门外，刚离开，我便开始想念，初遇的那一眼，惊觉。
去善财洞的路因为施工，车辆无法通行，即便已经走得脚疼了，也还是冲着那句“来都来了”，和悠悠一起朝着善财洞走去。越是靠近善财洞，遇到的猫猫就越多，每一只都慵懒得不得了，便忍不住跟悠悠分享起关于猫猫取经的故事。看她每看到一只猫都恨不得上手撸一把的样子，眸中都是纯真。其实，赤子之心人人都有，只是大部分蒙尘罢了。若是时时勤拂拭，不使惹尘埃，生命便能有更多的动容，亦丰盈。
就这样跟着人流，排队、进门、排队、摸壁再出门，感觉自己都还没看清楚善财洞的样子就已经出了善财洞了，我满脸茫然地看着悠悠，她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来，罢了罢了，来都来了，去都去了，就，就顺手摸了摸拦在路中央的小梨花，把一切圆满。
也不知走了多久的路，洒落林间的光已变成橙红色，锦鲤碧波里的影子也跟着安静下来，而我们才终于第一次来到了自己的房间。那小小院落已把我吸引，落地窗外，竹篱、红花、青草、蓝海，将那一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一刹真实，而我却像在梦里。
容不得半分迟疑，立刻换上了我特意带来的深紫色露背大长裙，就拉着悠悠跑到海边，让她必须给我拍出人生照片来！奔向海洋，大抵是每一条生命内在基因的驱使，那里或许藏着我们最初的栖息地。五月的海水还透着凉意，但我也顾不得，只是站在柔软的沙滩上，让汹涌的浪拍来，又听潮汐悄然离开，感受脚下泥沙逐渐汹涌的流逝。汐止于水，原来是这样汹涌的喧哗之后，如此静谧的温柔。
其实，我并不喜欢海 ，我喜欢山，喜欢群山，山间水，水中天，喜欢无人问津的幽静，喜欢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的归隐。海洋，不是我的归途，是我抵达的边界。
可这一刻，海风、海浪、潮汐、长裙、秀发、夕阳和无边的自由，还是将我俘获。
那夜，我们走在沙滩上，看蔚蓝的大海沉为苍蓝，只留一线浪花耀目的白，和着山峦的轮廓，零零的星光，把无数的心事绵延，绵延在海洋里，连一粒沙都比它重。
直到清晨醒来，厚重的云层藏起了太阳的初生，只在一点缝隙里，看到一抹艳丽的红。躺在床上看日出很浪漫，却总也不及飞奔到海边，吹着海风、听着浪涌、看着云天的变换来得真切。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看太阳在我看不见的云后升起，看云霞染红又暗去，看海洋成为浅碧淡粉的琉璃，看光终于洒落成群星璀璨。我竟没有遗憾。
吃过早餐，我们便朝着紫竹林走去，一路上，花开正好，绿意盎然，心也跟着雀跃。大抵是，从昨日开始，那句“越来越好”一路相随，让人不由生出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心念来，便让同样的花开起来更好，便让山色越来越苍翠，便让步履越来越轻快，想来，也会让那一片紫竹有一日成为参天的竹林吧。
朝拜的路上，总有信徒，他们那样的虔诚，连叩拜的姿势都透着悲伤。众生的迷惘和渴求，都在菩萨的悲悯里，观世间之音，为众生之苦落下红尘泪，这样的悲心，怎能不是苦海里的众生，想要拼命抓住的扁舟呢？何为菩萨，便是能给人带来希望的人。真正让生命向好，生出勇气来。
要返程时，我突然生出恐惧来，心中挂碍不减，却要离此处而去，归去，又如何应付？
“我突然好害怕啊”，我看着身旁的悠悠说出心里的忧虑。
她看着我，温柔一笑，“这怕什么呢？人生的迷惘又岂是几日步履能踏破的，别害怕，会越来越好的！”
会越来越好的，生命里那些凌乱与缠绕，终有一日会散去的；
会越来越好的，红尘里那些心事与迷惘，终有一日会拨开的；
会越来越好的，生活里那些琐碎与烦恼，终有一日会清明的；
会越来越好的，被打破的平衡会归于平衡，而不平衡本身也是用来平衡生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