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翻译著作如果在这里评分较低,只有三种可能:要么作者行文问题,要么译者翻译问题,要么就是评分者的理解问题。
通读全书之后,给我的最大感受就是能看到作者的观点,但很多时候看不清论证。或许要求全面的论证对一本引论类的哲学启蒙书是强人所难——但简化的论证对我这样的读者又略显抽象和不易理解,这是作者和读者需要面对的两难——或许尼采本就反对所谓建筑在体系基础上的论证,因此根本不存在什么论证。又或许,这是作者的故意为之,以便挑选合格的读者,后者有足够的能力理解他想表达的东西。以此看来,评分较低的最后一个因素可能性最大,也就是说,是我的问题,我还需要修炼逻辑和哲学素养,以便进入符合施特格迈尔要求的合格读者的行列,以便从而看得清仿佛拒绝体系性的尼采的哲学“体系”。
本书内容正如译者所言,“是将尼采的概念和学说放到尼采生活、思考、写作的语境脉络中来加以理解和考察,并希望这种理解和考察最终反过来在读者自己的生活、思考、写作的语境脉络中产生某种影响,发挥某种作用”。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理解尼采的主张——要求普遍有效性的哲学是狂妄的,应当通过视角的丰富性取代哲学表面上的客观性。
“尼采的哲学思考是一种持续不断的实验,目的是看对他自己以及对他的(男女)读者来说,在没有这样一种形而上学的情况下,人在多大程度上仍然能够定向。尼采不断推动哲学思考,追问使看起来自明的东西成为可能的条件,其目的是呈现其他不同的选项,扩展人类定向的游戏空间,这既让人感到惊恐又让人感到解放。在这方面,从来没有人像尼采一样走得这么远。尼采严肃地对待哲学,将哲学看作人类严厉自我批判的实验,这种实验不是在人面前隐藏而是展开生命及不断变化,不是将人昏昏欲睡地固定在似是而非的现状上,而是让他驾驭自己的力量,充满信心地、欢乐地与时间同行,并利用时间中的惊奇来达成新的定向。”
因此,在作者看来,要理解尼采的哲学,离不开他的生平经历,后者最深刻的特征呈现在其哲学观念中就是“大解脱”,“从认识的深刻内化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就算是那些自己曾对之坚信不疑的东西,一旦变成了思想的紧身衣,一概必须予以抛弃。“首先是语文学,然后是叔本华及其盲目意志形而上学(叔本华认为这种盲目意志是生命的基础),还有瓦格纳以及他那通过他的音乐来革新文化的观念,最后是那些与他关系非常紧密的朋友。因此,尼采认识到,哲学的使命不是别的,而就是获得解脱,就是从信仰中解放出来,就是认识各种各样的精神枷锁,最后变成一个’自由的精神’。这个’自由的精神’不断面临着信仰的危险,但又总能不断将自己从信仰中解放出来。在他看来,在这方面对他帮助最大的是他的疾病。然而,他的自我解放超出了疾病等传记性因素的范围;因此,不了解尼采的生平,我们将无法理解尼采的哲学思想,但是,仅仅了解尼采的生平,我们也将无法理解尼采的哲学思想。”

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宣称“此在”是“被抛”于世的,这里有两个含义:一是此在被投入这个世界,不得不面对某些不可改变、不可避免的东西(被动和消极意义上);二是此在面对这种被抛,仍有筹划的可能性和自由(主动和积极意义上)。这就像在法律和秩序之下才有自由,此在的被抛反而意味着自由。同等意义上,尼采将疾病视为实现“大健康”的契机,因为“每一次新的疾病发作都更强化了这种健康;疾病可以带来’精神的成熟和自由’,在这种成熟和自由中,人可以’以尝试为生’和’使自己成为冒险者’”。“人可以用新的眼光打量一切,尤其是’切近的和最近的一切’,学会为了现在同样也被作为生理现象看待的健康和疾病而自行用药,以及开始变得’智慧’。”
我们说,人生的主题也可以被描述为患病与康复,有时是身体的,更多是心灵或精神的。自诩从不生病的人或许从生存论上更加危险,因为恰恰是体弱者或多病者指导身体需要调整或治疗,而前者会有一种想当然,以为小病不是病,以为自己绝不会生大病,正是这种想法埋下了不祥的种子。一个简单的例子是,寻常人对于去西藏需要注意的事项都会分外小心,特别是刚上高原的前几天绝不敢剧烈运动;偏偏有自诩体壮者为显强壮,一去了就要在篮球场上一试身手,他或许不会生病(但愿如此),但不生病更显危险,因为一条歧路由于方向性的错误将要离正道越来越远,如果不是造成身体的伤害或毁灭,也一定会造成观念的失明。
驱动哲学的永远是“困境”,正如驱动健康的或许是潜在的或现实的患病,后两者同等程度上刺激、驱使着前者无法原地踏步,在不断前进的过程中更新自身。按照尼采,“过去和现在的所有的思想家,都是有病的,即使不是生理上有病也是精神上有病——正是因为他们过去和现在是有病的,所以他们才追求哲学”。“在尼采看来,他们的特殊地位不再是因为他们靠近存在,而是因为他们靠近病态;他们的病态使他们必须’自我询问,自我诱惑’。⋯⋯生病和疼痛只是这些偶然事件中最突出的、最明显的,但也是使生命最强烈地成为’问题’、成为哲学家的哲学问题的。”
尼采说:“我从我的健康意志中,从我的生命意志中,产生了我的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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