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女儿诔》是《红楼梦》中唯一的一篇祭文,是贾宝玉为祭奠晴雯而作的。晴雯在宝玉的心目中,“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体则冰雪不足喻其洁。其为神则星日不足喻其精;其为貌则花月不足喻其色。”却不见容于大观园,最终在重病中被赶出贾府,惨死于表哥家。贾宝玉听信一个丫头的临时杜撰,说晴雯死后化为芙蓉花神,便转悲为喜,写下了这篇感人肺腑的悼词。

芙蓉有两种,“出于水者,谓之水芙蓉,荷花是也。出于陆者,谓之木芙蓉,此花是也。此花丛高丈余,叶大盈尺,枝干交加,冬凋夏茂,及秋半始着花,花时枝头蓓蕾,不计其数,朝开暮谢”(《格物丛谈》)。两花均大而美,或红或白,但水芙蓉花盛开于夏,木芙蓉花则盛开于秋。《芙蓉女儿诔》称晴雯为“白帝宫中抚司秋艳芙蓉女儿”,既系“秋艳”,指的当是木芙蓉。

木芙蓉,别名芙蓉、地芙蓉、山芙蓉、拒霜花、木莲、杹木、胡李花、三变花、木棉等,为锦葵科木槿属落叶灌木或小乔木。因其喜欢温暖、湿润环境,所以“宜植池岸,临水为佳”(《长物志》)。开花时波光花影,相映益妍,分外妖娆,因此有“照水芙蓉”之称。而其开花时节,正值霜降前后,故或称之为“拒霜花”,以称颂其傲霜的品格,“群芳摇落后,秋色在林塘。艳态偏临水,幽姿独拒霜”(明申时行《拒霜》)。

但木芙蓉的花期很短,“平明露滴垂红脸,似有朝开暮落时”(唐赵彦朝《秋朝木芙蓉》)。不过,木芙蓉花能因光照强度不同,花瓣内花青素浓度产生相应的变化,从而呈现不同的颜色。一天之间有变化,“晨开正白,已午微红,夜深红”(宋范成大《桂海虞衡志》);甚至同一时刻,也会因为所处位置不同而发生变化,“拒霜一碧树碧丛丛,两色花开迥不同。疑是酒边西子在,半醒半醉立西风”(宋姜特立《二色芙蓉花》)。人们因此称之为“三醉芙蓉”、“弄色芙蓉”、“三变花”,可谓美到了极致!



因木芙蓉的叶、花具有清肺凉血、散热解毒、消肿排脓的药用价值,《本草纲目》也录了进去,称其名或为“杹木”。“杹”从木化声,形声兼会意字。“化”,甲骨文作,从“匕”的一倒一顺,“匕”象翅膀形,翅膀同向才能飞,现在是一顺一倒,自然是不会飞了。金文或作,象翅膀被缠束之形。所以,会意指驯化,使其失去了飞的能力。引申指变化、改易。以“化”为声旁的字族如:货,《广韵》:“货者,化也。变化反易之物,故字有化也。”囮,《说文》:“译也。”鈋,《说文》:“吪圜也。”转动着使不圆的器物变圆。讹,《玉篇》:“伪也,谬也,舛也。”,《集韵》:“目动也。”因此,“杹”当指木芙蓉花色的多变。

杹:半醒半醉立西风

正因为木芙蓉花具有不畏霜寒的孤芳自赏、一日三变的极尽姣妍、朝开暮落的悲情色彩,才令贾宝玉“听小婢之言,似涉无稽;据浊玉之思,深为有据。”仍将晴雯当作芙蓉花神。而在《红楼梦》中真正被视作芙蓉花的则是林黛玉。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中,贾宝玉同薛宝钗、林黛玉、香菱以及众丫鬟在怡红院掷子、抽花签饮酒取乐。林黛玉抽的就是芙蓉花签,众人笑说:“这个好极!除了他,别人不配做芙蓉。”黛玉听后,也“自笑了”,算是默认。因此,当贾宝玉念《芙蓉女儿诔》时,林黛玉也赶巧在旁边花丛里听得真真切切,及到他念完才走了出来,吓得贾宝玉身边的小丫鬟大叫:不好,有鬼!晴雯真来显魂了!”随后,宝玉、黛玉两人就祭文中“红绡帐里,公子情深;黄土陇中,女儿命薄”一联句进行修改。当贾宝玉敲定为“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陇中,卿何薄命!”时,“黛玉听了,陡然变色。虽有无限狐疑,外面却不肯露出,反连忙含笑点头称妙。”说明此语击中了黛玉的心事,也暗示了黛玉跟晴雯一样“薄命”的结局。

事实上,传说中的芙蓉花神也是悲情的。据北宋大文豪欧阳修《六一诗话》记载:“曼卿卒后,其故人有见之者,云恍惚如梦中。言我今为鬼仙也,所主芙蓉城。”说的是北宋著名诗人石曼卿,此人性格洒脱、豪放旷达、不拘礼法,不慕名利,但四十九岁就英年早逝。死后托梦给旧友,说自己成了芙蓉花神。

因此,清代螂山樵所撰《补红楼梦》将同样才华横溢、不遵礼法的贾宝玉视为石曼卿再世,在其第一回中即通过甄士隐说:“那宝玉的前身,神瑛侍者的后身,又为石曼卿,乃是芙蓉城主。”如此说来,《芙蓉女儿诔》又何尝不是贾宝玉,同时也是作者,痛悼自己“既怀幽沉于不尽,复含罔屈于无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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