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威尼斯的时尚街区Le Mercerie五百年前是世界首屈一指的书店街。据说彼时梅切莉大街上也像今天这样有很多名牌店,但彼时威尼斯的名牌产品是书,是几十家书店销售着几百家印刷厂印出来的书。研究者说,这可是在欧洲别处看不到的盛景。
1500年前后,就像一位历史学家描述的,如果两个朋友经过威尼斯那座著名的里亚尔托桥,走去圣马可广场,走到半路你就走不动了,因为各家书店张贴的书单一定吸引你停下脚步,驻足阅读。
据《全球书籍史》(S.J.迈克尔·F.苏亚雷斯、H.R.沃德海森主编,吴奕俊、陈丽丽译,上海三联,2025)“意大利书籍史”一章所说,自1469年施佩尔的约翰引入印刷技术起,威尼斯的印刷业短短几年内迅速发展。这里生产了大约3500种摇篮版,比它在欧洲的主要竞争对手巴黎多出25%,而且发行数量是罗马的两倍。1501年之前,威尼斯大约有230家印刷企业在活动。“简单地说,威尼斯的书更好。它们不仅设计和印刷得更好,还使用了更好的纸张,并且通常是最早使用插图和辅文元素(如索引)的。同时,它们的价格也较低。”
《纸上威尼斯:16世纪威尼斯出版业如何改变了世界》一书的作者亚历山德罗·马尔佐·马尼奥也说,16世纪上半叶,欧洲印行的书有一半是在威尼斯印刷。他甚至还给我们描述出了梅切莉大街上一家书店的大致样子(据李依臻译本,文汇出版社·读客文化,2019):
进书店前,你可在店外摆着的书架上看到部分新书的扉页。那时书籍珍贵,小偷也对书大感兴趣,所以整册书不宜外摆。仅仅扉页也已经够吸引人了:有拉丁语和希腊语古典名著,有宗教文学,还有精致的城市风景画。奇妙奇妙的是,彼时威尼斯已经是世界城市,书架上能看到亚美尼亚语的剧作,波希米亚语的《圣经》,用格拉哥利字母或西里尔字母写成的文章,还有数不胜数的希伯来语书卷。看完书架上的单张样品,你可继续查看商店门框上悬挂着的三四张对开目录表,找寻自己喜欢的书。
然后你进入店内,看看尚未装订的零散书页,翻翻几本已经装订成册的对开本。书都打开放在斜面书桌上,你很容易看到书商雇佣的插图画师现场描画出的彩饰首字母,也可浏览难得一见乃至“少儿不宜”的版画插图,比如弗朗切斯科·科隆纳(Francesco Colonna)《寻爱绮梦》(Polifilo)中的露骨或香艳画面,或者皮埃特罗·阿雷蒂诺(Pietro Aretino)1527年在威尼斯秘密出版的《艳情十四行诗》(Sonetti lussuriosi)中性爱十六式插图。
不要拿今天书店的样式去想象那时的书店。那时的书店同时也是印刷作坊。那时的图书大都售卖的是散页,购书者买回家后需按自己的品位与财力找人装订装饰。豪门会把书装帧成艺术品,普通读书人只好粗装成方便保存的读物。

店内出售的书,因此都是一包一包的散装书页。书商会把它们堆叠在嵌入墙体的书架上,每包书都贴上写有书名和作者的小标签,标签上写有书名和作者。店里也出售已经装好的成册图书,不过价格就要比散页版本贵两倍。这些书会立在书架上,但摆放方式与今日不同,书脊朝向墙壁,书口朝向读者。有些竖摆,有些横放,“颜色相近的书本紧紧依偎在一起”。书商常会向读者介绍书本内容,需要时能够顺手将某本书从书架上辨认、抽取出来。
那时的书店已经有柜台了。柜台上放着墨水瓶、钢笔,还有经营书店必不可少的日常物什,大大小小的抽屉里则存放账簿与钱款,有时也藏一些偷偷销售的激进或“违禁”读物。那时北部欧洲开始刮宗教改革之风了。
柜台后站着店长,他监控着书店内发生的大事小事,仔细聆听店内的所有谈话,避免有人搅乱店内美妙的书香氛围。身处此知识分子聚会场所,你常能听到回荡在空气中的智慧谈话,恍如置身学院一般。
法律类书籍是那时书店的宠儿,价格既贵,还会单独陈列,独受尊崇。这有些让“威尼斯出版界其他种类的图书黯然失色”。
通过当年的文献,我们今天已经知道,彼时威尼斯一家书店里曾存放着1361册图书,细分为380个版本。有些书不只一个版本,比如《圣经》。店内四分之一的书是用古拉丁语写成的,另有一小部分希腊语书籍,作者都是古典文学大师,比如薄伽丘和但丁。
那时威尼斯的书店里已经有重新装订的二手书出售了,“二手图书作为旧物和低价商品的概念就是从那时兴起的”。
“威尼斯的印刷市场如此珍贵,它使这座城市变成了一场全年无休的书展。”马尼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