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迁徙之路与生存博弈(1690—1786)
序章:百万移民的苦难长征
明末至清初,四川历经张献忠起义、清军入川、三藩之乱(康熙初年四川为战场)、瘟疫与饥荒,人口从万历年间600万锐降至康熙初年(1661-1665年)约50万(《四川通志》),至康熙二十年(1681年)进一步下降至9万余人(《四川通志》)。四川巡抚张德地(1668年)奏称“川省荒凉,虎豹纵横,人迹罕至”;荣昌知县赴任途中七人遇虎患仅存两人生还,民间更传“饿殍载道”“十室九空”。移民长途跋涉(数月至半年不等),面临缺医少药、盗匪劫掠(如川陕交界“棒客”横行),据《清代巴县档案》与学者研究,途中死亡率达30%-50%。
清廷为恢复“地旷人稀”的四川,自康熙初年(1664年起)逐步放宽移民政策,1671年总督蔡毓荣提出“五年起科”并允许携眷入籍。至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招民填川诏》明确“流寓愿垦荒者,地亩永给为业”,政策延续百年,至乾隆末年(约1795年)形成移民高峰。学界据《中国移民史》统计,康熙至乾隆年间累计移民超百万,构成明清最大规模跨区域移民事件,“湖广填四川”由此得名。
移民以湖广(湖北、湖南)为主,江西、陕西、广东次之。湖北麻城(尤其是“孝感乡”)虽清初行政区划调整中被撤并,却因明代移民集散枢纽地位,成为移民群体的精神认同符号。移民路线以长江水道为主(经三峡入渝),辅以翻越大巴山、秦岭的陆路。(《巴县档案》)
第一章 移民谱系与出发地网络
麻城孝感乡(今湖北麻城市西南部)地处长江中游与汉水交汇处,是湖广移民入川的核心中转站。据学者研究,康熙年间约有3万移民经此入川,占同期湖广移民的40%-50%。地方志与族谱(如《荣县志》《周氏族谱》)中多有“麻城孝感乡”移民记载,乾隆年间整理的移民档案可能包含《领照簿》等原始凭证。例如,《领照簿》记录:“康熙二十年,黄州府刘宗仁携家眷七口,带耕牛一头、稻种三斗,往成都府华阳县”——这类民间迁移凭证,印证了移民携带生产资料“插占为业”的政策。
1.移民来源呈现鲜明的多元特征:
- 江西(约15%):景德镇陶工沿长江入川,在荣昌安富镇开窑制陶。“安富陶”因继承景德镇技艺,被列为“中国四大名陶”之一,《荣昌县志》(乾隆版)称其“釉色莹润,承景德遗风”。
- 广东(约12%):梅州移民经粤北—湘南—川东通道入川,推广梯田技术。《四川通志》记“粤民垦山为田,层层若梯”。
- 陕西(约8%):陕西商人主导川盐外运,民间谚语称“川盐入楚,陕商执秤”。
- 湖广(约60%-65%):作为主体,麻城孝感乡因交通便利成为多数移民的出发地。地方文献与族谱中“麻城孝感乡”之名频现,印证其枢纽地位。
2. 古寨古堡与碑刻遗迹
三峡纤夫碑群(巫山段)
三峡纤夫碑群(巫山段)沿江现存17处纤夫碑,其中青竹标滩因险峻著称,《巫山县志》(光绪版)称“舟行多覆”。乾隆五十六年纤夫碑(现存巫山博物馆,清代移民碑刻)记载:“粤东移民船过青竹标滩,纤夫坠江者二十七人,合帮捐银三十两,立碑以祭,并附捐银者姓名、籍贯清单(如’惠州府张德盛捐银五两’’嘉应州李元亨捐银三两’)。”(见《川江航运史》《巫山金石录》)碑高1.75米,宽0.8米,碑额刻“纤夫魂”三字,正文详述遇难经过及募捐明细。此碑为清代移民与川江航运结合的实物证据,体现移民群体在险滩作业的生死风险及互助传统。
川陕古道七盘关古堡
川陕古道七盘关古堡位于广元市朝天区,清代移民途经此地时,因匪患与山林虎患威胁,自发修建防御性聚落。据《广元州志》记载,古堡“筑堡屯粮,每堡容百人,设望楼、滚木礌石”以自保。现存遗址呈方形,石墙厚1.2米,残垣长50米,夯土中夹杂移民陶片与铁箭头,印证其防御功能。2018年广元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勘探确认其为清代移民自建聚落,与文献中七盘关军事防御背景(如清乾隆十四年增设炮楼、驻军)及茶马古道安全需求相吻合。
第二章水陆通道的艰险历程
1.长江水道:三峡绞滩的血色航路
长江水道
明末至清初,四川因宋元战争、明末农民起义及三藩之乱,人口锐减至不足10万(《四川通志》)。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清廷放宽移民政策,允许“插占为业”并免除新垦土地前五年赋税;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进一步明确“垦荒者地亩永给为业”,推动百万级“湖广填四川”移民潮(《中国移民史》)。移民以长江水道为主,湖北麻城“孝感乡”成为精神认同符号,途中因船覆、匪劫、瘟疫等,死亡率高达30%-50%(《巴县档案》)。三峡绞滩的险恶(如崆岭滩“鬼门关”)更使水路成为“血色航路”。
2.陆路三大干线
陆路三大干线
川陕古道:“湖广填四川”中陕西移民入川的主要陆路通道。陕西移民需翻越秦岭,经褒斜道、陈仓道、傥骆道抵达汉中,再由汉中沿金牛道、米仓道、荔枝道入蜀。此道险峻异常,山势陡峭、道路狭窄,古人称“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尽管艰险,陕西内陆移民因无法利用水路,仍冒险行走。沿途设驿站、歇脚点,部分移民在汉中短暂停留后继续南迁,最终分布于川北、川东等地。此道承载了陕南至四川的移民史与商贸交流。
川黔古道(又称盐茶古道):湖南移民沿盐茶古道入川,效仿盐商持“打狗棍”防野兽,每30里设“歇脚店”暂歇,夜宿岩洞时燃火驱虎。道光《綦江县志》记载此道沿途多虎患与山险,移民与盐商共用防御策略,如燃火驱虎、结队而行,反映川黔古道环境的严酷性,现存青石板路、盐马古道遗址及《道光三年开道纪事碑》等遗存。
川滇古道(又称五尺道):起于四川宜宾,经云南昭通至滇池,是秦代常頞主持修建的连接云贵与四川的官道。此道宽仅五尺,贯穿险峻山岭,曾是南方丝绸之路的重要通道,兼具军事、商贸与移民功能。清代“湖广填四川”期间,云南移民经此道入川,沿途设马站、歇脚店,亦为川盐入滇、滇铜返川的枢纽。现存宜宾高县石门、珙县付家坝等遗迹,见证其历史地位。
第三章迁徙中的生存智慧

1.组织化应对风险:
清代西南移民多以宗族或地域为纽带结成“帮”,推选“客头”(首领)制定《帮规》:“有病必救,遇匪共御”(同治《南溪县志》)。若该记载属实,则佐证移民在西南山区面对瘴气、匪患时的互助传统。妇女儿童乘“鸡公车”(独轮车),壮者肩挑“三担五筐”(粮食、农具、家谱、神像),如广东嘉应州吴氏家谱记载:“带稻种五斗、《吴氏家训》一卷、观音像一尊,行程四月余”,反映移民兼顾生产、文化与信仰的复垦需求。
2.疾病与饥馑的抗争:
清代西南山区湿热气候易滋生疟疾、痢疾,光绪《垫江县志》记载移民“瘴气、痢疾流行,死者十之四五”。乾隆三年巴县档案若确载“粤移民队三百人,至綦江时半数因食观音土腹胀而亡”,则佐证饥饿与营养不良的致命后果。涪陵移民遗址出土的排泄物化石含高岭土成分,进一步印证移民曾以观音土充饥。”
3.洛带古镇胡氏宗祠及祖坟
位于龙泉驿区洛带古镇,康熙五十年(1711)广东移民胡氏修建。宗祠正殿供“麻城孝感乡始祖神位”,反映移民对精神祖籍的文化认同。祖坟群中胡氏入川始祖胡永贵墓联:“携七口以迁蜀,垦荒田而建业”,碑阴《迁徙记》记载:“康熙三十七年自孝感乡出发,经三峡遇风浪,损粮两担,至洛带时存五口,结茅为庐”(若《胡氏宗谱》确载此内容,则佐证广东移民入川的艰难历程)
第四章 中转站的社会功能
1.麻城孝感乡:制度性移民枢纽
《麻城县志》(乾隆版)记载,麻城孝感乡作为“湖广填四川”重要中转站,设有官方驿站或“移民公所”,负责发放路引、登记户籍,部分移民可能持“入川凭照”。若现存《孝感乡移民名录》为清代手写档案,则佐证移民携带书籍、农具的文化传统。康熙年间“陈氏,麻城孝感乡人,携《鲁班经》《农政全书》、铁犁一副、稻种五斗入川”的记载,虽普通移民更倾向携带实用工具,但书籍可能象征文化记忆,与《四川通志》(嘉庆版)所载“湖广移民推广梯田、桑麻”形成呼应。
2.重庆城:入川第一站
重庆湖广会馆(今渝中区)
重庆湖广会馆(今渝中区)始建于清康熙初年(17世纪末),经乾隆至光绪年间扩建,成为湖北、湖南移民的重要联络与互助机构。《巴县志》(道光版)载:“会馆设栖流所,置床榻三十张,日容百人”;《湖广会馆碑记》(嘉庆版)载:“延医设诊,药资取诸捐项,日济数十人”,若此记载属实,则佐证会馆除联络乡谊外,还承担临时救助职能。《黄安县志》(乾隆版)记载“王氏族人于乾隆初年入川,暂寓重庆湖广会馆”,反映会馆作为移民落脚点的功能。
康熙中期(1662-1722)为“湖广填四川”移民潮的高峰期,《重庆府志》(乾隆版)称“自楚来者,日以千计,泊舟朝天门,肩挑背负,络绎不绝”。但结合《巴县档案》记载,康熙五十二年(1713年)粤、楚移民抵渝者共3729人,日均约12人,说明“日以千计”或为夸张表述,实际流量因年份波动较大。朝天门作为长江上游门户,是移民入川的主要停靠点,与会馆的地理关联性强。
3. 移民聚落遗迹
麻城孝感乡移民纪念碑
原位于孝感乡移民公所旧址(今麻城市歧亭镇),碑高2.5米,刻于康熙四十二年(1703)。若碑文记载属实,则佐证清初孝感乡仍是入川移民的重要中转站,称“朝廷招民填川,孝感乡为孔道,凡入川者皆经此验照给粮,三年间过往十万众”。但结合地方志记载,康熙中期重庆抵渝移民日均约12人,三年约1.3万,与“十万众”差距较大,可能为估算或象征性表述。
原麻城县县衙
重庆湖广会馆戏楼题壁
戏楼藻井下现存12处移民题记,如“乾隆三年正月,湖南宝庆府移民李姓,携八口至渝,蒙赠耕牛一头,往合州落户”(《重庆湖广会馆志》)。碳14检测若确认题壁为乾隆早期遗存,则进一步印证其真实性。湖南宝庆府移民入川至合州,符合清代移民地理分布规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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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关于麻城孝感乡移民纪念碑是否在历史上存在,在查阅了许多资料后有以下论据可以支撑其曾经存在:
1.康熙九年(1670 年)版《麻城县志》提到歧亭镇是 “湖广填四川” 的官方移民管理节点,设有公所负责 “验照给粮” 等事务。这为碑刻的存在提供了制度背景
2.重庆巴南区《周氏族谱》记载:“康熙四十二年,先祖奉旨入川,于歧亭公所领照,碑刻有迁徙路线”。此类记载虽未直接描述碑刻尺寸,但与碑文内容形成呼应。
3.四川省社科院陈世松教授在《“麻城孝感乡现象” 探疑》一文中指出,康熙年间歧亭镇移民公所的碑刻是 “官方移民管理体系的实物见证”,其功能包括记录迁徙政策和强化移民身份认同。四川大学孙晓芬教授在《清代前期的移民填四川》中亦提到,歧亭镇现存的移民碑刻多与康熙四十二年前后的移民潮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