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者无语

2025-09-06 18:32

1949年11月27日清晨,歌乐山浓雾弥漫。枪声一阵紧过一阵,29岁的刘国志倒在山坡上,手铐尚未脱落,口中仍是在喊“革命一定成功”。同一天的几十公里外,曾紫霞被秘密护送出主城,她不知道恋人已化作山间一抔新土。

这对男女后来被文学定格为《红岩》里的刘思扬和孙明霞。小说火遍全国,却很少有人注意到:男主人公是泸州富商之后,家族开酒坊、办银行,早年富甲一方;女主人公则是内江县城里的“小才女”,父亲教书为生。门第、财富、前程——常人眼里最牢的羁绊,在二人面前都被信仰轻易撕碎。

时间往前推至1921年,刘府正宴请亲朋。酒酣耳热间,一个婴儿啼哭,那便是刘国志。家中老管家告诉客人,这孩子排行第七,将来继承泸州最大的钱庄。谁能想到,十几年后,这位“七少爷”会把全部家产当作革命活动的经费?

1939年,刘国志考入西南联大经济系。昆明城外,日机时不时投弹,讲课时老师一只手握粉笔,一只手抓防空洞口的门闩。就在这样的教室里,他接触到马克思主义。联大学生常说:“贫寒子弟读书是出路,富家子弟读书是救国。”刘国志显然信了后一条——很快,他主动加入中共地下组织。然而昆明环境复杂,没多久便与党组织失联。

1942年初夏,他只身抵达重庆。朝天门雾气厚重,嘉陵江里浮着残破木船。刘国志先到《新华日报》,找到总编辑章汉夫;章汉夫又领他去南方局,递了名片一句话:“年轻,有胆识。”自此,组织关系再没中断。

为了掩护身份,刘国志在四川省银行经济研究所挂了职,空闲时替《商务日报》跑新闻。也是在报馆里,他第一次见到曾紫霞。姑娘剪学生头,衣服并不华丽,坐在老式打字机前敲得飞快。有人回忆,两人真正说上话是一次街头游行:特务拉起铁丝网,学生被困在大礼堂门口。刘国志从人群里钻出来,拍拍曾紫霞臂膀,“你去后门,把窗口打开。”简单一句,换来上百名学生安全撤离。那晚后,曾紫霞告诉室友:“他脑子转得快,办事干净。”至此,情愫悄悄生根。

《红岩》革命恋人原型,他出身望族为革命就义,后家人帮他救出她

抗暴运动进入高峰的1948年春,危险逼近。4月10日拂晓,特务季缕乔装闯入求精中学的何北衡公馆。刘国志一句“七少爷不在”,立刻烧毁材料、跃下后山坡,借学生上学的人流溜走。重庆地下党把这次脱险称为“公馆飞龙行动”,可惜仅过九天,刘国志在荣昌大姐家再次被围。天刚蒙蒙亮,他冲向后花园,围墙太高终未翻出,曾紫霞随即被捕,两人一同押回山城。

途经沙坪坝时,卡车颠簸。刘国志侧过身,小声说了一句:“小东西,挺住。”这是现存档案中惟一留下的直接对话,短短七字,被狱友重复了半个世纪。

入狱后,刘国志经历重审、毒刑、威逼。主审官声称:“只要签字脱离共产党,立即保送香港。”签字纸递过去,他淡淡一笑:“活着丢了党,意义何在?”拒签的代价是立即列入处决名单。消息传到刘家,六哥赶赴成都,托当时的刘航琛向何应钦发密电;五哥从香港飞回重庆,送上金烟盒和瑞士女表,请求“留一条性命”。行辕最终下令“暂缓执行”,但释放无期。

对比之下,曾紫霞被审问次数寥寥。国民党内部判断,她的社会影响力有限,且家庭背景普通,于是把主要注意力仍放在刘国志身上。1949年8月15日,渣滓洞传出放人名单,曾紫霞名列其中。刘家在暗地里也使了力,试图先保住未来弟媳,等待更大的转机。曾紫霞刚踏出监房,便被组织安排转移至川西安全地带,和重庆彻底失去联系。她反复询问:“刘国志怎样?”接头人只说一句:“一切都有打算。”事实上,枪口已对准牢房。

10月末,解放军穿越乌江,兵锋直指巴渝。徐远举决定在撤退前“清理战犯”,11月27日凌晨,第一批名单中就有刘国志。纪录显示,他被带出白公馆时身穿带补丁的中山装,左袖纽扣缺失;行刑队提出蒙眼,他笑着拒绝。枪声后,山谷里只回荡一声“万岁”。

同一时段,成都、泸州、香港三地,刘家长辈接到不同渠道的通知。五哥在香港盐业银行办公楼顶端站了整整一夜。据家谱记载,这个三代经商的大家族自那年开始断绝对政要的馈赠往来,自觉“无颜再为七弟求官场情面”。

至于曾紫霞,解放后,她先留川西从事医务,1951年调入成都某医院,再未谈及个人感情。她保留着一只旧钢笔,据说正是刘国志在求精中学失而复得的那支。有人问起,她只回一句:“借来还未还完。”

今天读《红岩》,人物名字或许已经文学化,可那股迎着黑暗也要往前走的力量却是真实的。刘国志在审讯室里说过:“我死了,党在;我在,党更强。”一句话剥去一切复杂修辞,仍透着刀锋一样的坚定。正因为有人愿意将一整个家族的荣华放下,也正因为有人在夜色中死死攥住恋人的手,后来才有1949年12月1日的重庆彻底解放。

内容来自今日头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