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有效需求的三大心理法则剖析
现在进入《通论》最核心的论证部分。凯恩斯在第3章提出了“有效需求不足”这个总命题，而接下来的这些章节，就是他用来证明这个命题的“三大武器”。这三大心理法则是理解凯恩斯世界观的钥匙，它们共同解释了为什么总需求会内在不足且极不稳定。
8-10章 消费倾向与乘数理论←这是需求的第一个缺口
凯恩斯首先分析总需求中最庞大、最稳定的部分——消费。
1.核心革命：消费是收入的函数，而非利率的函数。
* 古典观点：消费/储蓄决策主要取决于利率。利率高，人们就多储蓄、少消费；利率低，就少储蓄、多消费。
* 凯恩斯观点：决定消费的最主要、最稳定的因素是当前的绝对收入水平，利率对消费的影响很小且不确定。
* 消费函数：C = C₀ + cY
C₀：自发性消费，即使收入为零也要进行的消费（靠储蓄或借贷）。
cY：引致消费，由收入引致的消费。其中 c 就是关键的边际消费倾向（MPC）。
2.核心概念：边际消费倾向（MPC）与乘数效应。
* 边际消费倾向（MPC）：收入每增加一单位，消费所增加的量。MPC = ΔC / ΔY。其值在0和1之间（0 < MPC < 1）。这是凯恩斯理论中一个稳定的心理规律→人们不会把增加的收入全部花掉。
* 乘数效应（Multiplier Effect）：由于MPC小于1，任何自主性支出（如投资I、政府支出G）的初始增加，都会引发一轮又一轮的消费和收入增长，最终导致国民收入发生数倍于初始支出的增长。
* 乘数公式：k = 1 / (1 – MPC)
例如：MPC = 0.8，则乘数 k = 1/(1-0.8) = 5。如果企业增加100亿元投资，最终国民收入将增加 100 × 5 = 500 亿元。
* 重要性：❶解释了经济波动为何被放大：投资的微小变化会通过乘数效应引起收入的巨大波动。❷奠定了财政政策的理论基础：政府支出（G）和投资（I）一样，具有强大的乘数效应，是对抗衰退的有力工具。
3.小结：凯恩斯证明了消费需求会随着收入增长而增长，但增长幅度小于收入增幅（MPC<1），这意味着总会产生“储蓄”这个需求漏出。如果这部分储蓄不能被投资完全吸收，有效需求不足就发生了。
第11-12章 资本边际效率←这是不稳定的核心
投资是总需求中最活跃、最不稳定的部分，是经济周期的“主要发动机”。
1.核心概念：资本边际效率（MEC）。
* 定义：一种贴现率，该贴现率恰好使一项资本资产在其生命周期内所能带来的预期收益的现值总和，等于这项资产的供给价格（重置成本）。
* 投资决策规则：企业家会将资本的边际效率（MEC）与市场利率（r）进行比较。
☛ 如果 MEC > r，投资有利可图，进行投资。
☛ 如果 MEC < r，投资亏损，停止投资。
* 学习要点：MEC基于“长期预期”和“动物精神”。
☛ 未来收益的预期：MEC的计算不是基于客观数据，而是基于企业家对资产未来多年收益的主观、高度不确定的预期。
☛ 动物精神（Animal Spirits）：凯恩斯用这个词形容企业家一种“自发的冲动”，而非理性的数学期望。他们的乐观或悲观情绪、商业信心、乃至新闻报道都可能剧烈改变其预期。
☛ 固有的不稳定性：因此，MEC是极不稳定的。它可以在乐观时飙升，引发投资热潮和经济繁荣；也可以在悲观时瞬间崩溃（“资本边际效率的突然崩溃”是凯恩斯对经济危机的经典描述），导致投资骤停，经济陷入萧条。
2.小结：投资需求无法可靠地弥补消费需求留下的缺口。它本身就像一种“赌博”，建立在脆弱的企业家信心之上，是经济波动的核心根源。
第13-15章 流动性偏好理论→利率的决定
古典理论认为利率是平衡储蓄和投资的价格，能确保所有储蓄都转化为投资。凯恩斯必须摧毁这个机制，他提出了全新的利率理论。
1.核心革命：利率是放弃流动性的补偿，而非节欲的回报。
* 古典观点：利率是对“储蓄”或“节欲”的奖励。储蓄供给和投资需求共同决定均衡利率。
* 凯恩斯观点：利率是对放弃货币流动性（liquidity） 的补偿。它是在货币市场上由货币的供给和人们对货币的需求（即流动性偏好）共同决定的。
2.核心概念：流动性偏好（货币需求的三种动机）。
人们为什么愿意持有不生息的货币，而不是生息的债券？
❶ 交易动机：为应付日常交易所需。
❷ 谨慎动机：为应付意外的紧急支出。
（以上两者主要取决于收入水平Y，对利率r不敏感）
❸ 投机动机：这是凯恩斯的独创和关键。人们持有货币，是为了在未来某个时机（当债券价格更低时）进行投机买卖。投机性货币需求与利率呈反向变动。
☛ 逻辑：利率低 → 债券价格高 → 人们预期未来利率会上升（债券价格会下跌）→ 现在持有债券会亏损 → 不如先持有货币，等待时机 → 货币需求增加。
☛ 逻辑：利率高 → 债券价格低 → 人们预期未来利率会下降（债券价格会上涨）→ 现在持有债券能赚钱 → 不愿持有货币 → 货币需求减少。
3.核心概念：流动性陷阱（Liquidity Trap）。
* 定义：当利率已经低到极低水平时，人们会一致认为利率未来只会上升（债券价格只会下跌）。此时，无论货币供给增加多少，人们都愿意无限持有货币，而不会去购买债券。
* 后果：货币政策完全失效。中央银行增发货币也无法进一步降低利率，从而无法刺激投资。这是大萧条的典型特征，也是凯恩斯强调财政政策更有效的重要原因。
小结：利率并非由储蓄和投资决定，也无法完美协调二者。它本身由货币市场的投机心理决定，并且可能陷入“流动性陷阱”而失效，无法将储蓄引导至投资。
总结一下：三大心理法则如何共同导致有效需求不足？
1. 消费倾向（MPC < 1）：随着收入增加，消费的增加量总是小于收入的增加量，导致一部分收入被储蓄起来，创造了需求的第一个缺口。
2. 资本边际效率（MEC不稳定）：投资本应填补这个缺口，但投资决策基于脆弱不堪的“动物精神”，投资需求本身就不足且极不稳定，无法可靠地填补消费缺口。
3. 流动性偏好（利率机制失效）：协调储蓄与投资的利率机制是失灵的。利率不能有效地将储蓄转化为投资，有时甚至会陷入“流动性陷阱”，让缺口无法被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