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梅雨季,雨总是下得缠缠绵绵的。

        这一天,贺铸漫步在横塘路,正望着满塘浮萍出神。

       忽见一袭藕荷色罗裙的女子从对岸款步而来,裙裾拂过青石板路,发间步摇随步伐轻晃,如洛神凌波而来,眸光流转间与四目相接,又慌忙低垂眉眼,匆匆离去。

       望着那抹倩影渐行渐远,只留一缕若有若无的兰花香萦绕鼻端。贺先生呆立许久,心中泛起无限怅惘,那惊鸿一瞥的容颜,就此刻进了心底。

       这一次邂逅不要紧,此后,贺先生常常在此散步,希望再次遇见那个女子,可是一直都没出现。当暮色中的飞云掠过长满杜蘅的水岸,他终于提笔写下那首流传千年的《青玉案》:

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若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可惜那时候没有微信,这首词发个朋友圈估计点赞要满屏,其实,如果真方便加个女子的微信,就没有这首相思怀人的词作了。

       简单的翻译一下:她轻盈的脚步没有越过横塘路,我伤心地目送她像芳尘一样飘去。正是青春年华时候,什么人能与她一起欢度?在那修着偃月桥的院子里,朱红色的小门映着美丽的琐窗。只有春天才会知道她的居处。

       天上飞云在空中拂过,长满杜蘅的小洲在暮色中若隐若现。佳人一去而不复返,我用彩笔写下伤感的诗句。要问我的忧伤有多深多长?就像烟雨一川青草,就像随风飘转的柳絮,梅子黄时的雨水,无边无际。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这三个精妙的比喻,将无形愁绪化作漫天烟草、纷飞柳絮与绵绵梅雨,新颖而动人。当时文人墨客读罢此词,无不击节赞叹。因这“梅子黄时雨”一句尤为传神,贺铸自此得了“贺梅子”的雅称,他的才情与愁思,也随着这阕《青玉案》在词坛声名鹊起。

       苏州这座风雅的城市,真的有一座桥就叫贺梅子桥。估计很多老苏州都不知道这座桥在哪里。

       苏州横塘,古称横塘渡,自古便是繁华之地。作为京杭大运河重要转运枢纽,胥江、越来溪在此合流,舟楫往来如织,桅杆林立。

       古时,胥江、越来溪在此合流,四通八达的水路使其成为古运河重要的转运之地,也渐渐发展成人口稠密的集镇,是通往苏州西郊山水的水路要津,文人墨客常在此留下诗篇。彼时的横塘,酒肆、馆舍、茶坊、集市一应俱全,一派热闹的市井景象。

       随着苏州城市化建设步伐加快,横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形成了以装饰、建筑材料为特色的专业市场。记得当年装修,走进横塘镇,斑驳的外墙贴着彩色瓷砖,到处可以见到“瓷砖店”“五金店”的手写招牌,透着几分质朴与热闹。这个电线杆上还写着横塘镇的字样。



横塘:一个充满诗意的地方,青石板路上的那次相遇,跨越千年依然在每个人的心里泛起阵阵涟漪


       纵横交错的小巷依旧是居民生活的主舞台,巷口的老槐树见证着无数家长里短。巷子口老人们谈笑声起,檐角风铃叮咚作响,时光仿佛凝固在千年前的某个黄昏。

       2003年,原横塘镇改设为横塘街道,融入苏州高新区发展,迎来新的发展机遇 。近年来,经过治理与提升,大运河狮山横塘段两岸绿树成荫,成为城市生态功能带。如今漫步横塘,蜿蜒水道倒映着粉墙黛瓦,垂柳轻拂水面,似在吟诵那段逝去的故事。

       其实,在我心里,横塘一直应该是一个充满诗意的古镇,南宋诗人范成大一句“年年送客横塘路”,更让横塘声名远扬。这里的学校都改名叫成大小学,估计很多人都不知道为啥叫这个名字。

       “年年送客横塘路”,道尽横塘作为水陆要冲的熙攘,岸边杨柳系满离人舟,见证无数悲欢离合。年年送客的地方,其实是横塘古镇的最主要的驿站,如今,横塘驿站修缮一新,与彩云桥相映成趣,诉说着运河新故事。

       我站在彩云桥头,看着胥江和大运河交汇的水面,一圈圈涟漪不停冒出来。横塘驿站在雨雾里忽隐忽现,白色的墙、青黑色的瓦,就像一幅被雨水晕染开的水墨画。

       驿站石柱上长满青苔,刻着“客到烹茶旅舍权当东道,灯悬待月邮亭远映胥江”的对联,被雨水这么一冲,字迹反而更显苍劲,下面“同治十三年六月”的落款,就像一个穿越时空的印章,一下子把我拉进千年前的岁月里。

       这里头藏着的,可不只是驿站的兴衰,更是横塘古镇上千年傍水而生的传奇故事,还得从一个关键人物——张之万说起。张之万是晚清的重臣,大家都熟悉的张之洞的堂兄,道光、咸丰、同治、光绪四个皇帝在位时,他都在朝廷当官,妥妥的四朝元老。

       同治九年冬天,张之万到苏州当江苏巡抚,就这么和横塘驿站结下了不解之缘。那会儿的横塘驿站,是大运河边上超重要的水陆驿站,一直负责传递官方文书,接待来往官员,每天运河上商船一艘接一艘,热闹得不行。


       张之万来巡查运河漕运,眼前的横塘驿站早就没了往日的繁华。梁柱被虫蛀得不成样子,屋檐看起来随时要掉下来,青砖缝里长满了野草。张之万看了心里特别不是滋味,等梅雨季一过,修缮工程就热火朝天地开始了。
       苏州本地有名的香山帮匠人都召集起来,这些老师傅手艺代代相传,厉害得很。他们用“偷梁换柱”的法子,没拆驿站主体结构,就把烂木头都换了下来,让老建筑重新有了精气神。


       修南门石柱的时候,发现原来的对联已经模糊不清了,专门请了书法家重新题写,这次用古朴的隶书把“客到烹茶旅舍权当东道,灯悬待月邮亭远映胥江”写了上去,还认认真真落下“同治十三年六月”的款,给驿站又添了不少文化味儿。
       修缮完工那天,可热闹了,在驿亭摆起了流水席,戏班在彩云桥头唱起了昆剧《牡丹亭》,运河上百艘船来回穿梭,桅杆上的彩旗和驿亭新画的彩绘相互映衬,就像是在庆祝驿站重获新生,也预示着横塘古镇在经历磨难后又要繁荣起来了。


       大家用各自的方式,给这座老驿站的重生添砖加瓦。其实横塘驿站和明代大书画家文征明也有段特别的故事。文征明和唐伯虎、祝枝山、徐祯卿一起被称为“吴中四才子”,这次苏超他们又出现了。哈哈哈。
        他科举路走得太坎坷了,从年轻考到头发花白,考了九次乡试都没中,好不容易53岁才通过吏部考试,得了个翰林待诏的小官。

       嘉靖六年,57岁的文征明辞官回到苏州,从此一门心思搞书画创作,书法更是一绝,小楷写得那叫一个漂亮。嘉靖三十年,82岁的文征明在横塘的船上,挥笔抄写东晋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通篇看下来,字的大小、间距、行气连贯自然,没有一个败笔,让人忍不住叫好。


       我慢慢走过彩云桥,摸着同治年间留下的石栏杆,就好像能摸到那些沉睡的岁月。那曾经的小姑娘在吹着泡泡,屋檐下的铜铃被风惹得叮当作响,恍惚间,我好像听见了千年前的马蹄声,看到了点着灯熬夜工作的驿卒,闻到了灶台飘出的饭香。


       昔日的繁华与诗意,在历史的长河中交织,让横塘的每一块青石板、每一缕涟漪,都承载着千年未改的江南韵致。贺公子的身影早已远去,但“贺梅子”的雅称,连同那阙绝美的《青玉案》,永远融入了横塘的烟雨,化作古镇最动人的诗意注脚。
       有机会一定要来横塘的街头走一走,也许每一个人都渴望在这一程山水之中,遇见美好和爱情。

巷子里的鱼儿公众号  25.6.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