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横店影视城东门,天还没亮透,冷风卷着早餐摊的油烟味往人骨头里钻。
几百号人挤在公会门口的空地上,塑料凳、折叠床摆得横七竖八,有人裹着捡来的军大衣打盹,有人举着手机对着屏幕里的剧组招工信息反复刷新。
群头的面包车一到,人群像被捅的马蜂窝似的涌上去……
这里每天都在上演这样的戏码——20万群演里,能拿到当天戏份的不到两千人,而他们中的大多数,日薪甚至比不上剧组里那头拉道具的驴。
造梦工厂
横店能聚集这么多人,得从1996年说起。那年为拍《鸦片战争》,当地一口气建起了广州街景区,没想到从此成了“影视风水宝地”。
后来又陆续盖起秦王宫、清明上河图,如今已有13个大型实景基地,全国三分之二的古装剧都在这儿拍。
2002年景区对外开放后,游客能穿着戏服走在剧中场景里,影视和旅游搅在一块儿,让这个浙江小镇成了“中国好莱坞”。
可外人只看到镜头里的光鲜,没瞧见镜头外的20万群演,正挤在网吧、地下室和桥洞里,做着一个又一个明星梦。
这些群演里,男女几乎各占一半,二十到三十五岁的年轻人占了八成,超过一半连高中毕业证都没有。
他们来这儿的原因五花八门:有人追寻明星梦,有的是工厂倒闭的工人,像那个保定大哥,在这儿演了四年死尸,问他为啥不回去,只说“厂子黄了,媳妇也跑了,回去干啥”;有的是微商赔了钱,背着一身债来躲清闲;还有的刚离婚,揣着仅剩的积蓄想换个活法。
登记在册的13万人里,真正能稳定接到活的也就一万,剩下的不是在公会门口蹲守,就是在网吧抢戏——那里一张床40块一晚,臭脚味混着泡面味,却挤满了等戏的人,毕竟能省一点是一点。
他们总说“王宝强能成,我为啥不能”。确实,王宝强14岁在北影厂门口蹲守,赵丽颖从发传单的变成大女主,这些故事像兴奋剂,让年轻人觉得“只要熬着就有戏”。
可现实是,20万人里,能从群演熬成有台词的“特约演员”的,连2%都不到。
大部分人连脸都露不了,演士兵只露个头盔顶,演路人被主角挡住大半身子,拍完连自己都找不到镜头在哪儿。
有个姑娘演了半年宫女,朋友圈发的剧照全是背影,家里问她干啥的,她都不敢说在拍戏。
日子久了,“熬”成了“混”。
有人发现,群演这活不用动脑子,站着、躺着、走着都行,一天混下来好歹有口饭吃。
公会培训时总说“有手有脚就能混口饭”,这话没骗人,可这饭吃得有多难,只有自己知道。
夏天穿棉袄拍冬天的戏,后背能捂出痱子;冬天穿单衣跳进河里,上岸冻得浑身发紫。
有个小伙子拍骑马戏,胯骨被磨得青一块紫一块,找剧组要说法,人家只甩一句“你自己没坐稳,不算工伤”。
困境
其实累点苦点也就罢了,关键钱还少得可怜。日薪135元是按10小时算的,可剧组哪管时间,场记不喊停就得一直耗着。
有次拍夜戏,从晚上八点拍到第二天中午,算下来超时4小时,多拿52块,可回去躺了一天都缓不过来。
公会抽成10%,说是“管理费”,可真出了事找公会,大多是“剧组那边不好协调”的托词。
有人算过账,一个月满勤干下来,扣除房租和吃饭,能剩下两千就不错了,还不如进厂打螺丝。

可他们偏不,总觉得“万一哪天被导演看上了呢”。这种“万一”的念想,让不少人成了别人嘴里的“懒汉”。
有个山东小伙子在这儿待了六年,没存下一分钱,没钱交房租就睡公园长椅,饿了就去剧组门口捡别人剩下的盒饭。
问他为啥不找个正经工作,他说“进厂太累,当保安不自由,在这儿好歹有机会成明星”。
其实像他这样的不少,每天蹲在公会门口刷手机,有活就去,没活就侃大山,日子过得浑浑噩噩。
他们看不起送外卖的“风里来雨里去”,觉得自己“离梦想更近”,却忘了梦想不能当饭吃。
男的混日子,女的日子更难。女群演得自己买化妆品、租假发,有的还得备几双高跟鞋,这些钱加起来,可能比一天的工资还多。
想演“前景”(能露脸的群演),不光得长相周正,还得会来事。有姑娘不愿意跟副导演套近乎,每次排队都被排到最后,好角色永远轮不到。
更让人憋屈的是,同样的活,女的拿的钱和男的一样,可脏活累活轮不上,露脸的机会又少,时间长了,不少人心里憋着气,却没处说。
婚恋更是老大难。三十多还没结婚的男群演一抓一大把,不是不想找,是没人愿意跟。
有个32岁的群演,租住在8平米的地下室,相亲时女方问他“以后打算干啥”,他说“等机会当演员”,结果自然是没下文。
女群演呢,眼光大多盯着剧组里的小导演、制片,哪怕对方比自己大十几岁,也觉得“有资源”。
普通男群演在她们眼里,就是“混日子的”,连搭句话都懒得搭。久而久之,横店成了“光棍窝”。
街上走的十个男的里,八个是单身,聊天时总说“等我火了,啥样的找不到”,可火的那天,谁也不知道要等到啥时候。
时间长了,有些人的精神状态也不对劲了。浙江省精神卫生中心2025年的数据显示,横店群演的抑郁症比例是全国平均的两倍,14.7%的人有抑郁倾向,大多没去看过医生,就靠硬熬。
有人演士兵演久了,平时走路也迈正步;有人总演死尸,一躺就能睡一下午,说“躺着比站着舒服”。
心理医生管这叫“横店综合征”——白天活在角色里,晚上回到现实,来回切换着切换着,就把自己搞乱了。
微短剧转型
人人自嘲说横店没机会了,但短剧火的时候,这些人又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2024年那阵,群里疯传“短剧演员日薪四千”,不少人辞了手头的活,专等短剧剧组。
确实有少数人赚到了钱,三天赚的比以前一个月还多。可风头没过半年,政策一收紧,大量短剧项目被叫停,剧组跑路的跑路,烂尾的烂尾。
到2025年,短剧群演的日薪跌到九十,还不如普通群演,抢戏的人却更多了,凌晨四点排队都得靠挤。
有人想转型,做道具、学化妆、拍短视频,可哪有那么容易。
做道具得先垫十几万买材料,学化妆没人带根本进不了组,拍短视频蹭剧组热度,平台说限流就限流。
有个小伙子花两万块买了戏服当主播,结果一个月就亏光了,后台数据一夜清零,他蹲在网吧门口哭了半天,说“还不如回去演死尸”。
梦醒时分
现在的横店,依旧每天有人来,有人走。
来的人拖着拉杆箱,眼里闪着光,说“我要当第二个赵丽颖”;走的人背着破包,脸上灰扑扑的,说“这地方不是人待的”。
留下的那些,有的还在熬,有的已经认了命,每天该排队排队,该躺尸躺尸,像一群被按在磨盘上的驴,转着转着,就忘了自己当初为啥要上这磨盘。
有人说这儿是“懒汉乐园”,不用吃苦就能混口饭;有人说这儿是“光棍世界”,男女各怀心思凑不到一块儿;还有人说这儿是“疯子天堂”,揣着不切实际的梦不肯醒。
可对那些挤在网吧里啃泡面的群演来说,这些标签都太轻飘飘了。他们只是想活下去,顺便,做个不那么容易碎的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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