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年前的徐水，是河北保定的一个寻常地方，却未叫这个名字？地名历史，常常比人还要复杂。那时，地图上标注的，是“安肃”。这个名字听惯了的人，也许会以为它古来如此。其实不然，安肃这个称呼，不过是宋景德初年才出现的产物，在中国浩瀚的古县名录中，它更像个后来者，好像家里排行末的那个小孩，总是跟在哥哥姐姐后面，名字听着挺新鲜，实际年纪不算大。
《大明一统志》里关于安肃县的记载，绵延着一连串的前身，仿佛历史的皮箱轮番打开。最早的易州遂城县，其后几经变换，唐时设了宥戎镇，到了宋时，改成了更带武气的静戎军。时间往后推，到了景德初年（约公元1004年），安肃这个名字突然定格。从安肃军，到升格的徐州，再到最后安肃州。元末，县废州存，明初（洪武二年）又降为县，历史在这些行政级别间来回抽动。看似复杂，其实就是改革浪潮一波接一波，来来去去，安肃在中间晃荡，像个没处安生的孩子。
如果再往外看些，这个被称作“安肃”的地方，少说也有九百一十年的寿命。可真要细抠，成为“安肃县”的日子只有五百四十余年，比起周围动辄一两千年市县的老资格，它还是很新。但新，难道就没有分量么？谁说的准。历史又不是只讲年头。
那么，为什么突然不叫安肃了？说简单点，还不就是赶上民国大潮，全国一阵子风气，把旧名都翻了个遍。你若问1914年那会儿，大家都在想什么？改革。新气象。要把满目疮痍的旧体制抛下。地名呢，也得跟上队列。偏巧，这“安肃”还和远在甘肃的“安肃道”撞了个满怀。两地名一样，这家常便饭，全国同名的县一抓一把。
官方的说明材料——民国三年《内务部改定各省重复县名及存废理由清单》，写得干巴巴的，多少有些无趣。里面列着历朝地名重叠的数字，说什么“唐县名同者十九”，转眼宋朝就变三十了，明朝四十二，再到清朝，倍增。民国开头，居然就冒出七十四对同名县，仿佛地名也赶时髦，越改越像，没完没了。那会儿，改名成了必须，规则倒也简单：谁先用谁保留，后来的乖乖换名。边陲和新开发地偏还可以例外，嫌麻烦可以不上这个套。最后，凑不出新名字的地儿，就只能从历史上搜刮点旧词，或者拿本地的山水河流来填补。
安肃当时恰好陷入了这个逻辑圈套，它被判定和甘肃的“安肃道”重名。甘肃地处边疆，负责任的那些人依旧喜欢保留原意。那行，咱这边退一步，安肃县不用了。新名怎么来的？翻地图，找本地唯一的河：“徐河”。于是，1914年，安肃县摇身一变成了徐水县——徐水的名字，就此诞生。
徐河，据说不算太宽阔，也不长。按《徐水县新志》的记载，河道发源于易县，穿过几座县城，绵延至徐水县南境后折东流，入安新县。汉朝时的光武帝，在这里领兵打过铜马军。宋辽交战，也是战马嘶鸣徐河岸边。不奇怪，这河自此有了点历史光环，“本河在历史上最关重要”，民国改名时，没别的好选，直接拿它来顶替。
可现实打脸，有了。民国时期，编写县志的人就说了，“今已干涸，足迹尚存”。也就是说，徐水区如今名字的由来，那条徐河，早没影了。现代徐水区，据网络百科统计，几条河流——瀑河、漕河、萍河——其中没有徐河。给县名做嫁衣的河，居然没留下水声？这到底算不算名正言顺？或许，名字多数时候本就摇摆，也无所谓准确。
更巧的是，安肃道本为甘肃边境行政辖区，1914年后不久也悄然消失了。民国“道”一级，原是清末遗留，专管监察、军事、教育、警察等事务，后来升级为正式行政层级。1913年出了条法规，各省一一设置“道”，一时间全国县级机构上面又多了个环节。其实，落在现实，各省操作各有不同，有的走形式，有的管点事，搞到十几二十年后，“道”就逐步被废。按甘肃道制历史，清朝时期“分巡安肃等处地方兵备道”，驻在肃州（酒泉），辖安西府等地。民国二年“边关道”，转年就又成了安肃道。可惜新建不久，民国十六年开始，道的命就终结了。
仔细琢磨，命运还真会耍人。安肃县为了避嫌甘肃的安肃道主动改名，可才过了十五年，“安肃道”也成了历史。这样一来，保定老百姓倒是白白丢了一个快千年的地名，却换了个连水都没剩下的“徐水”。这事，亏得不止一点点！有意思吧？
可是换个角度想想，或许这正是中国地名改换的日常。地名数千年来，真有多少能从头用到尾？说不定没有。当局者考虑一时政令方便、避重就轻，百姓看重的是熟悉感，名字实则也就那么回事。可这种改变，有时也会带来一丝失落感。从名字背后抹去一个熟知的历史身份，总让人觉得不甘心。
但又谁说，徐水的诞生没有历史？徐河干了，徐水却还活着，有自己的变通和未来。名字就是种象征，你说它只是政治妥协，也对；你说它继承历史，也没毛病。现实哪有非黑即白？或许有一天，这条徐河又会在人们谈论时出现，像个影子。也可能不会，反正十年前百年前都在换，总之，没人能够保证下一个百年徐水还叫徐水，也没人说的准。
如果必须讲点数据，那民国时期全国县级地名重名的比例高达10%。据公开信息显示，中国地图出版社2019年发布的《全国地名信息数据集》中，历史沿革变更县级地名数量高达3000个。这些名字，有的因为地理，有的因为政治，更多是因为合时宜。徐水的命运，不外如是。
互联网里也有声音说，改名未必带来过多不便，本地人一样有自己的习惯叫法，安肃遗址、旧地图资料依旧存在。现在想找过去的安肃县资料，并不困难。徐水区的文史学者，利用网络已整理出百年内陆名变迁脉络。可现实中，站在徐水大地，看着本地河流的变迁，谁又真正在意那条消失的徐河叫什么呢？
或许故事到这，有结论，也没结论。只是旧名和旧河，一起成为今日徐水生活里微弱而真实的注脚。不完美，但够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