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3-02 10:17
发布于:北京市
身为作家,他让湖南汨罗一个叫做“马桥”的地方蜚声国际;作为译者,他率先将米兰·昆德拉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带入中文世界;他援建海南,创办《海南纪实》,造就一代销售“神话”;他改版《天涯》杂志,用心经营,云集众多知名作家。他在作品享誉全球之后,却主动选择回归田园、隐居乡村,甘愿在海南、湖南两地过着“候鸟”一般山南水北的生活。
他就是著名作家韩少功。
这次,就让我们跟随湖南卫视人文漫游纪录片《湘行漫记》,走进韩少功的文学世界,去追寻他到天涯海角,去了解他的山南水北,也再一次回到他梦中的那个老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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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海角——市场经济下的创业冒险
1988年大年初一,韩少功响应国家援建海南的号召,加入首批援建队伍,举家迁居海南。在这个有着“天涯海角”之称的地方,他暂时放下知名作家的身份,投入到刊物编辑工作中。他创刊《海南纪实》杂志,亲自调研、学习市场经济,克服海峡运输、异地发行等多重困难,立足新闻纪实,缔造销售神话。
以上视频转载自湖南卫视
1995年,他主持改版《天涯》杂志,认为文学并不只是文人的事情,老百姓生动、精粹、深刻的语言活动同样是文学中非常宝贵的一部分。《天涯》不在乎读者群的学历层次,也不追求流行话题,只是将用心经营的内容带给关心社会与文化问题的读者。九十年代的《天涯》,阵容豪华、大家云集,聚集了莫言、史铁生、格非、南帆、谢冕等多位作家为杂志供稿,不仅成为百姓心目中真正贴近生活的文学刊物,也被国内外众多大学图书馆全文引进。
无论是《海南纪实》的销售奇迹,还是《天涯》的蜚声国际,在那个体制改革风起云涌的年代,韩少功勇立潮头。编辑干实事、杂志有灵魂,不贪小利、胸怀宽广,不取分文热情支持其他杂志转载作品,如果说韩老师创业成功真的有秘诀的话,那就是这几个字——“心中想大事,手上做小事”,从一点点小事做起,积累成大事,但心中要有理想、有抱负、有野心。这是韩老师的自我总结,也是他对青年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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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南水北——汨罗乡村生活观察笔记
作为“老三届”的学生,韩少功15岁从长沙来到汨罗天井茶场插队,一待就是六年。这六年的插队生活,虽然艰苦但也美好,高强度的劳动锻炼了他的身体,勤劳朴实的村民慰藉了他的心灵,巫风楚韵的气质也融合进他的小说创作中,《马桥词典》《爸爸爸》中的人物,都能在他的知青岁月中找到原型。可以说,是汨罗,将韩少功从插队知青塑造成了知名作家,汨罗,是他的精神原乡。
下放务农地之一,湖南省汨罗县天井茶场五分队旧址,1999
正是由于这段割舍不掉的青春记忆,“在葬别父母和带大孩子以后”,韩少功决定和妻子梁预立回到汨罗居住,再次走上那条多年以前走过的老路。
自2000年开始,韩少功便如候鸟般,过着半年湖南、半年海南的迁徙生活。六年后,他发表了散文集《山南水北》。提及这本书的创作,韩少功说道,其实刚开始没打算写成一本书,只是在电脑上随手留下的一些小记录。一个旁观者和一个参与者,对生活的了解是大有区别的,一个旁观者,只能在比较浅的层面上了解生活,只有成为一个参与者,才会真正了解生活。“生活的过程很有趣,它本身就是一种文学,只是没有把它写成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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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散文《蛮师傅》里,韩少功便以幽默的笔触记录了山中村民自主开山修路的曲折历程。没有图纸、不懂勘测,甚至连设备都是东拼西凑的,但路是必须要修的,只能硬下心来蛮干。科学需要成本,但村民们没钱修路,更因为没路而没钱,韩老师说,在这样的两难处境之中,特别需要知识分子具有“历史的同情”,高高在上的指责很容易做到,但设身处地的帮助却很难。
熟悉的乡音、随和的性格、同甘共苦的生活与劳作,让韩少功成为了村民口中亲切的“韩爹”,他也自认为是汨罗八景村的一位“村民”。
“我哪怕走遍全世界所有的天涯海角,也只会一次次在梦中回到一个老地方。一排没有人影的小土房,一片如真似幻的静谧与清洁,而且莫名其妙地为之感动,一颗眼泪不知不觉滚落枕边。我猜想,那就是你们给我指定的天堂。”
韩少功散文集《山南水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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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议与回应——关于寻根与金钱
提及韩少功,读者最先联想到的应该就是“文学寻根”的口号,以及他的寻根作品《爸爸爸》《马桥词典》等。面对这场轰轰烈烈的寻根热潮,以及后续那场声势浩大的文坛论争,多年过去,韩少功这样回应:“(文学寻根)不会有一个统一的、明确的一个结论”,“当然这个问题并没有结束,还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我们现在还在不断地受到外来文化的影响、冲击,文化的趋同化和趋异化,它是并行不悖的两个过程,而且互相交织,永远不会说哪一天,句号就打下了,我们的一切在这里停止,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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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书斋中的传统文人,韩少功少年时插队劳作,青年时创刊创业,这些丰富的人生经验都成为了他的写作素材,锻造了他宽厚的态度和深邃的思想。文人不谈钱,谈钱伤感情,韩少功却从不避讳谈论金钱,有过出版神话“一朝暴富”的经历,也能甘于清贫、过着静心读书的平淡日子,对待金钱,他这样说道:不要书生气,该谈钱的时候一定要谈钱,但不能把钱当成全部,你要有一些比钱更高的目标,要对社会的文化有所贡献。“为文化创新提供动力、提供热度、提供灵感,这就是文化人该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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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南水北》精彩节选
我一眼就看上了这片湖水。
汽车爬高已经力不从心的时候,车头大喘一声,突然一落。一片巨大的蓝色冷不防冒出来,使乘客们的心境顿时空阔和清凉。前面还在修路,汽车停在大坝上,不能再往前走了。乘客如果还要前行,投访蓝色水面那一边的迷蒙之处,就只能收拾自己的行李,疲惫地去水边找船。这使我想起了古典小说里的场面:好汉们穷途末路来到水边,幸有酒保前来接头,一支响箭向湖中,芦苇泊里便有造反者的快船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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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支从古代射来的响箭,射穿了宋代元代明代清代民国新中国,疾风嗖嗖又余音袅袅——我今天也在这里落草?
我从没见过这个水库——它建于上个世纪70年代中期,是我离开了这里之后。据说它与另外两个大水库相邻和相接,构成梯形的品字形,是红色时代留下的一大批水利工程之一,至今让山外数十万亩农田受益,也给老山里的人带来了驾船与打鱼一类新的生计。这让我多少有些好奇。我熟悉水库出现以前的老山。作为那时的知青,我常常带着一袋米和一根扁担,步行数十公里,来这里寻购竹木,一路上被长蛇、野猪粪以及豹子的叫声吓得心惊胆战。为了对付国家的禁伐,躲避当地林木站的拦阻,当时的我们贼一样昼息夜行,十多个汉子结成一伙,随时准备闯关甚至打架。有时候谁掉了队,找不到路了,在月光里恐慌地呼叫,就会叫出远村里此起彼伏的狗吠。
当时这里也有知青点,其中大部分是我中学的同学,曾给我提供过红薯和糍粑,用竹筒一次次为我吹燃火塘里的火苗。他们落户的地点,如今已被大水淹没,一片碧波浩渺中无处可寻。当机动木船突突突犁开碧浪,我没有参与本地船客们的说笑,只是默默地观察和测量着水面。我知道,就在此刻,就在脚下,在船下暗无天日的水深之处,有我熟悉的石阶和墙垣正在飘移,有我熟悉的灶台和门槛已经残腐,正在被鱼虾探访。某一块石板上可能还留有我当年的刻痕:一个不成形的棋盘。
米狗子,骨架子,虱婆子,小猪,高丽……这些读者所陌生的绰号不用我记忆就能脱口而出。他们是我知青时代的朋友,是深深水底的一个个故事,足以让我思绪暗涌。三十年前飞鸟各投林,弹指之间已不觉老之将至——他们此刻的睡梦里是否正有一线突突突的声音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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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童浑不寝,夜半有行舟。”这是杜甫的诗。“独行潭底影,数息身边树。”这是贾长江的诗。“云间迷树影,雾里失峰形。”这是王勃的诗。“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这是孟浩然的诗。“芦荻荒寒野水平,四周唧唧夜虫声。”这是《阅微草堂笔记》中俞君祺的诗……机船剪破一匹匹水中的山林倒影,绕过一个个湖心荒岛,进入了老山一道越来越窄的皱折,沉落在两山间一道越来越窄的天空之下。我感觉到这船不光是在空间里航行,而是在中国历史文化的画廊里巡游,驶入古人幽深的诗境。
我用手机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在柴油机的轰闹中听不太清楚,只听到他一句惊讶:“你在哪里?你真的去了八溪?”——他是说这个乡的名字。
为什么不?
“你就打算住在那里?”
不行吗?
我觉得他的停顿有些奇怪。
融入山水的生活,经常流汗劳动的生活,难道不是一种最自由和最清洁的生活?接近土地和五谷的生活,难道不是一种最可靠和最本真的生活?我被城市接纳和滋养了三十年,如果不故作矫情,当心怀感激和长存思念。我的很多亲人和朋友都在城市。我的工作也离不开轰轰城市。但城市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越来越陌生,在我的急匆匆上下班的线路两旁与我越来越没有关系,很难被我细看一眼;在媒体的罪案新闻和八卦新闻中与我也格格不入,哪怕看一眼也会心生厌倦。我一直不愿被城市的高楼所挤压,不愿被城市的噪声所烧灼,不愿被城市的电梯和沙发一次次拘押。大街上汽车交织如梭的钢铁鼠流,还有楼墙上布满空调机盒子的钢铁肉斑,如同现代的鼠疫和麻风,更让我一次次惊悚,差点以为古代灾疫又一次入城。侏罗纪也出现了,水泥的巨蜥和水泥的恐龙已经以立交桥的名义,张牙舞爪扑向了我的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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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有什么意义呢?”
酒吧里的男女们疲惫地追问,大多找不出答案。就像一台老式留声机出了故障,唱针永远停留在不断反复的这一句,无法再读取后续的声音。这些男女通常会在自己的墙头挂一些带框的风光照片或风光绘画,算是他们记忆童年和记忆大自然的三两存根,或者是对自己许诺美好未来的几张期票。未来迟迟无法兑现,也许永远无法兑现——他们是被什么力量久久困锁在画框之外?对于都市人来说,画框里的山山水水真是那样遥不可及?
我不相信,于是扑通一声扑进画框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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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关图书
书名:《山南水北》
作者:韩少功
出版社: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3年6月
《山南水北》是韩少功的首部长卷散文。时隔30年回归曾下乡插队六年的山乡,作者建房筑屋,亲手劳作,每年至少在这里生活6个月。植蔬瓜果青翠鲜嫩,“兼职”农民的观察、倾听、感受、玄想字字在册,“算是时隔三十年后对乡村的一次重新补课,或者是以现代都市人的身份与土地的一次重新对话”。这本八溪峒笔记写自然山野,写乡民的生存状态,是用文学笔法写就的田野调查,作家对历史、精神、人的自我认知一再思索,朴直但深刻。
编辑:钱泓鲲
二审:樊金凤
三审:胡晓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