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汉代海昏侯墓园五号墓的主人身份，终于揭晓了。
考古团队在墓中清理出一枚铜印，印文写着“刘充国印”。这几字一出，立刻确认了这位埋藏两千年的少年的身份：他就是海昏侯刘贺的长子，那个在西汉历史上未曾登基就早夭的继承人。
刘充国是谁呢？在史书里，关于他的话不多，只留下一句话。《汉书·武五子传》中说：“海昏侯贺死，上当为后者子充国；充国死，复上弟奉亲；奉亲复死，是天绝之也。”意思就是，他就是海昏侯刘贺的儿子，死后还跟着他的弟弟奉亲，结果这弟弟也遇难了，天命已绝，没人能救。
不到二十字，略写了个被命运折腾的家族：刘贺死后，朝廷本想立长子刘充国为继承，但根据考古推测，他早就夭折了；第二个儿子刘奉亲也补了爵，但也早早去世，于是汉朝就以“天绝”为借口，直接废掉了这个国家。
两代里确凿的两个子嗣，就像倒下的多米诺骨牌，一瞬间让海昏侯国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史书里讲得很冷峻，但考古发现可是给刘充国增添了不少温度。五号墓藏在刘贺主墓的正北偏一些，地势稍微低了点，但它有一条独特的斜坡墓道，长度长达12.67米，宽也接近5米。墓前还建了个回廊式的祠堂，形式跟那些诸侯王的“寝园”差不多，看来挺讲究的。
虽然墓室只有6米见方，但里面密密麻麻摆满了漆案、玉器剑、书刀、马蹄金，还有一套在汉墓中挺少见的儿童青铜玩具：包括4件动物造型的青铜器（虎、大角羊、野猪、绵羊）、1个微型青铜罐，以及一只还能动的鎏金小雁。锈迹斑驳，但依然能动，只要轻轻一推，似乎能听到两千年前的笑声在回荡。
最让人动容的细节，莫过于棺内那张用贴金云母装饰的琉璃席。
这东西跟刘贺主墓出土的琉璃席差不多，但等级上还挺不一样，刘贺那款是包金丝缕的琉璃席，由384块玻璃片拼成，而刘充国那件则是没有包金丝缕，只有352块玻璃片，边上的装饰也更简洁一些。而且琉璃席明显短了一截，正好能放下一个少年的身躯。
在琉璃片下面，考古人员还发现了一枚玉觿和一只玉带钩，两者雕工都非常细腻，但都没有磨损的痕迹，像是仓促之间匆匆塞给孩子的成人礼物似的。
在腰坑左侧，龟纽铜印静静地躺着，四个字的錾刻刀口锋利干净，但笔画中却透露出一股急切，就像刻工希望赶在封棺之前，为墓主人留下一串能被后人念叨的名字。
关于刘充国去世的具体年龄，文献里没有直接写明。考古学家们是通过殇葬的规制来猜测的，大概他在13到15岁左右，算是中殇或长殇。
得说明的是，现在公开的考古报告里没有详细说明这个年龄推断的具体依据，结论主要是结合墓葬的一些规制，比如单棺单椁、没有伴侣的祔葬，再加上出土的文物特征，比如儿童玩具和未用过的成人礼玉器，综合分析后做出的猜测。
墓里没有找到搭配的伴侣祔葬，也没有那种代表成年人的车马坑，只留下一件小小的玉剑，长度不到一尺，剑锋还未亮起来，那是父亲刘贺送给他的最后护身符，但最终还是挡不住死亡的到来。
要是把目光转向整个墓园，就能看出，刘贺对这位长子的关爱早已暗藏在布局之中。
海昏侯墓园是目前保存得完整的西汉列侯集葬区域，包括两座大主墓、七座陪葬墓，还有一座车马坑，整体排列就像一个阶梯状的小天地。
北边那排祔葬带，从东到西依次排列着5号、6号、4号、3号墓，就像一队飞翔的雁阵，排布得井然有序：5号位居中点，正对着刘贺的脚下，意味着长子的位置；6号稍偏右一些，考古人员据它的规模和祠堂布局推断，可能是次子刘奉亲；4号更小一些，出土遗物也少，可能与刘贺家族有关，但身份还不太明朗；而3号墓室最小，墓主的性别还需要测试，暂时还不能确定是不是刘贺的儿子。
目前可以确定的是，刘充国和刘奉亲这两位都是未成年的早夭者，而4号和3号墓的墓主身份和年龄还不清楚，因此还不能组成完整的殇葬队列。不过，这排墓葬的排列确实透露出家族曾经经历过一段悲伤的历史。
刘贺本人死时不过三十三岁（按周岁算，结合《海昏侯国除诏书》记载的去世时间和现代历法推算得出，如果按虚岁的话是34岁。得提醒一下，《汉书》没有明确写明刘贺的生卒年份，所以这个年龄推算是目前学界比较认可的说法之一，但也有人对他的实际寿命还存有争议）。可是，他竟然连续目睹了至少两个儿子（刘充国、刘奉亲）先他而去。
史学家们多关注他作为二十七天皇帝的戏剧人生，倒是很少有人去想象，这位被废的皇帝，在豫章郡那湿漉漉的夜晚，是否也曾守着一盏孤灯，听着北风在空荡荡的寝殿里呜呜刮过。
考古虽然解释不了所有问题，但海昏侯主墓里那些刻着昌邑九年、十一年的漆器，倒是透露出他对故乡的眷恋；而五号墓祠堂上那些瓦当，模印的“长乐”两个字被火烧得有点裂开，可能是下葬时的焚烧仪式造成的，也可能是某个父亲忍不住的情绪失控。
刘充国墓出土的青铜玩偶中，有一件鎏金的小雁，翅膀设计成转轴，轻轻一拨还会晃悠悠的。
考古领队杨军在一次采访时轻轻转动了一下那只青铜雁，翅膀微微颤动，他说：“快两千年了，它还想飞呢。”
那一瞬间，刘充国不再只是史册中匆匆提过的嗣子，而是个还没玩够、还没冠冕、还没机会展露抱负的年轻人。
他夭折得太早，直接导致海昏侯国的香火断了线，也让刘贺的王帝侯生涯，三段人生中最虚无的那一段，在最低谷的时候失去了最后的依靠。
下一次要是去南昌，别忘了去遗址公园转转，那枚印章，不大，却能装下一位父亲剩下的岁月，也能让一个儿子永远驻留在那段青春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