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党校总该浸在桂香里。我踩着往年的记忆去,却连半缕桂香也没闻着——今年的桂树像忘了时节,枝桠上只悬着满当当的绿,把五天学习的日子衬得有些空。走在校园的路上,总忍不住往桂树上望,总觉得下一秒风里就该飘来那股熟悉的甜,就像小时候跟着妈妈去外婆家,刚拐进巷口就闻见的那样。
市委党校桂花开(2024年10月摄)
直到月末,风里忽然就撞进了这香。不是零星的飘,是铺天盖地的闹,裹着阳光漫进小区。我推着妈妈的轮椅走在花园里。循着桂香,她的手搭在扶手上,指节有些僵硬,却是轻轻跟着风的节奏晃。我俯身凑到她耳边:“妈,桂花开了,跟您名字里的秋桂一样香。”她没说话,只缓缓转了转头,目光落在满树金黄上,眼角的细纹似乎柔了些——那眼神,和很久年前她在家里腌桂花糖时,听见我喊“好香”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作者与妈妈小区赏桂
那时我总爱趴在厨房的小板凳上看她忙活。她和爸系着蓝布围裙,把刚采来的桂花倒在竹筛里,指尖捻着花瓣细细挑,连一片枯叶子都不放过。阳光从院角的老槐树漏进来,落在她发间,也落在竹筛里金粉似的花上。
“桂花金贵,得干干净净的才甜。”她说话时声音轻软,手里的动作却不含糊,把挑好的花瓣放进瓷罐,一层糖一层花地铺,瓷勺碰着罐壁,叮当作响。等桂花糖腌好,她总会先挖一勺给我,甜香裹着暖意,从舌尖一直甜到心里。
妈妈年轻时在科研所工作
后来我和先生也学着她和爸的样子腌桂花糖。外孙女小时候由我们带大,总攥着我的衣角要“桂花甜”;直到她三年级转去杭州,先生便总在桂香里四处寻好花,戴着老花镜在灯下挑拣,把思念一层糖一层花腌进罐里。寄去杭州时,连包装纸上都沾着盼她尝到甜的欢喜。
妈妈姓梅,名秋桂,生日是十月十五日。我想,九十年前的这天,该也是这样满世界的桂香吧?不然字不识几个的外公外婆,怎么就实实把最妥帖的秋天揉进了她的名字里呢?妈妈曾说,桂花开得晚才金贵,熬过了凉秋,香得才更久。那时候我没懂,如今看着她花白的头发、鬓角的霜,看着她安静望着桂花的模样,忽然就悟了。

靖江花城桂花闹
阿尔兹海默症缠了她快十年,她已说不出话,连熟悉的人也不认识了,却唯独对我的声音还有感知,有时候会轻轻“嗯”一声。我蹲下来,把她落在衣襟上的桂花轻轻拢在手心,又念起小时候的事:“妈,您还记得吗?以前外婆家屋后有棵桂树,每到秋天,咱们就铺着草席打桂花,您总把落在我衣领里的花瓣捡出来,说别痒着我。”
父亲生前与母亲合影
她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碰我手里的桂花,我赶紧把掌心凑过去,让她的指尖蹭到那些柔软的花瓣。风又吹来了,桂花瓣落在轮椅的扶手上,落在妈妈的袖口,也落在我摊开的手心里。
桂花瓣落在妈妈的袖口和手心里
我忽然不敢细想,这样的桂香,还能陪她看几轮;这样的瞬间,还能有多少个。只盼着今年的桂树能多开些日子,让风把香送得再久些,让我能多跟她说几句话,多陪她看几眼满树的金黄。
作者与妈妈花城留影
桂香或许会迟到,但藏在岁月里的爱,从未缺席。哪怕她不懂这些话,记不住我是谁,只要她听见我的声音时,目光能多停留片刻,只要这桂香能绕着她转,能让她想起哪怕一丁点儿当年的甜,就够了。
写于2020年10月31日
请点二维码:此美篇发表于2025年10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