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忽然到访,正在打扫庭院的庄主放下手中活计,抬头招呼道:“阿哥,怎么这时才来?”话音里透出几分讶异。他随即微微笑着说:“是不是有人驱赶你,你无处可投才来找我。既是被赶出来的,想必还未吃饭。”说完便说要煮饭给我吃,问我想吃番薯叶还是通心菜。我答通心菜就好。他于是提了竹篓,往稻田边的小水沟摘菜去了。

回来时与我一道喝茶,他说自己整日在庄园里忙前忙后,没有一刻停歇,这也忙碌。“你日日抄字、品茶、写作文,也是不得闲。”他添了一句。

我将这段对话发到朋友圈,有友人留言:两相比较,庄主作为劳动者的生活充实美好,阿哥这闲散日子倒显得腐朽堕落了。

我将这话转出朋友圈,又见一友评论:劳动光荣,堕落无罪。

另一位波哥却道:腐败堕落是我一贯坚守的底线。

还有友人写道:若庄主的田园生活能添上你的闲情逸致,便更完满了。

不知怎的,话题转到了某村乡绅的豪宅花园。庄主略感慨道:“本是私家园林,因故不得不对外开放。这一开放,全镇人都赶去凑热闹,个个举着手机拍视频,抖音、快手、视频号处处可见’粤西第一豪宅’的名号,这下全国都出了名。如今只好大门紧闭,不再让人进去。”言至此,他话锋一转:“我把农庄打理成小花园,也是想多招些客人。有人来,才有生意。人总得生活,光有情怀不够,还得有银钱支撑。”听到这儿,我伸手指他笑道:“好个有情怀的奸商。”

说起天气,我向庄主道:“天气预报果真不假,今天确实凉了。”话音未落,但闻稻田、树梢、棚寮间风声四起。

此时压寨夫人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她唤庄主,让他把菜洗净,过一道滚水捞起。“我来调酱汁淋上。”她说。

庄主就笑:“叫你炒菜,我做了这许多,你只调个酱汁,这也算炒菜?”

压寨夫人又吩咐庄主去网鱼,自己则出门补电动车的胎。庄主不服:“怎么重活总是我来?好歹我也是个老板。”虽这么嘀咕,他还是应了声,说等会儿便去。

光落下的地方【乡居笔记】

庄主找来一只塑料垃圾桶,改作灯罩。他问我:“阿哥,别人见我这样,会不会觉得我太闲?”压寨夫人出门后,有位村妇来找她打牌,望见农庄大棚后的稻田,不禁叹道:“这稻子刚抽穗,台风就来了。如今尽是空壳,怕是只能点火烧了。”

庄主整理好鱼网,准备捕鱼。他将载网的电动三轮倒出来,人不坐驾驶座,反而立在车上,一路驶向小鱼塘边卸网。我见他往那小塘里撒网,心下奇怪:这么小的塘,真有鱼?

不过片刻,他拉起网,两尾大鱼在网中噼啪乱跳。我忍不住惊呼:“好大的鱼!”庄主问:“可拍下视频了?”我回说光顾着看,忘了拍。他笑道:“叫你来,原是想请你帮忙拍视频的。这下倒好,什么也没留下。”

他将网拉上岸,两尾鱼仍在网中翻腾不止。庄主把网拖到塘岸,伸手去抓,鱼却在他怀里、裤裆边乱撞。一尾大鱼的鱼头猛地撞到他裤裆,他边笑边说:“祠堂都撞崩了。”他一手提一尾鱼,到水龙头下冲净,放入电动三轮后卡。依旧站在驾驶位上,一路开车,不时回头看看那两尾鱼在后卡里跳动。
回到厨房,他将鱼拿到洗菜台,开水冲去污血,持刀刮鳞。一面刮,一面对我说:“今晚在这儿吃饭。好多网红都来我这儿吃。”我答:“他们是太网红,我不过一个乡野村夫,同他们,总归是格格不入的。”

晚饭后,到六角亭那边散步,路灯如月色,照亮了爬满绿植的棚屋,在夜色中营造出一种温馨的归属感,仿佛在为晚归的人点亮一盏灯。六角亭和棚寮后的稻田白茫茫一片,远处农庄厨房那边,亮起灯火的屋舍和村庄树竹的剪影,泛起一份广阔而静谧的自然意境。

看到这一切,想到如下几句话:

从日暮到星稀,收集一场关于乡村的梦。
这里有屋檐下的暖光,田埂上的风,和天空写下的诗。
光落下的地方,生活便有了形状。
一半是烟火,一半是诗意。

乙巳年八月廿九晚,记于家桥农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