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纸上浮起江南的骨相。刃尖落下处,黛瓦自折痕间次第生长,檐角斜挑三分,便勾住半缕游云。
推开雕花木窗,便见石桥弯着脊背伏在水面,涟漪把倒影揉成流动的锦缎,恍惚间竟分不清是桥在波心轻颤,还是流水正漫过桥洞。
石桥的弧度最见功夫,桥洞弯成新月,恰好容得三两波纹穿过,那些细若游丝的刻痕里,藏着唐宋年间的橹声。
临水人家将朱漆斑驳的栏杆浸在河中,柳荫深处忽转出一叶扁舟,船头老翁蓑衣上还沾着菱角花的清香。

乌篷船是整幅的魂魄。船篷弧线须一气呵成,篾片纹理细如蚕食桑叶的声息。最难是剪水纹,斜刀横走如燕尾点水,涟漪层叠处须现出光的鳞片。
柳条年复一年蘸水写诗。当薄雾漫过船舷,橹声摇醒沉睡的涟漪,柳枝最难驯服,刃尖挑出纤纤叶脉,似有春风正从纸面掠过。
最妙是留白处的烟水气。未剪的素纸作迷蒙晨雾,断桥残雪般的裂痕里,恍见浣纱女搅动一池碎玉。待得装裱时衬上靛青绫绢,那些镂空的花窗便成了取景框,框住半枝斜逸的春桃,或是半幅欲雨的黄昏。
这剪纸终要悬在雕花木窗边的。待得江南梅雨时节,潮气会晕开纸上的胭脂色,柳丝愈发垂得低柔。某个恍惚的刹那,纸桥与倒影在潋滟水光中合拢,分不清哪边是剪出的幻境,哪边是流淌了千年的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