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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河水又流淌了一个半年,李铁锁在丘家当铺的柜台后面,也稳稳当当地坐了六个整月。初来时柜台的高大和账目的繁杂带来的那点不安,早已被日复一日的算盘声磨平。

他穿着整洁的青绸长衫,坐在那高高的柜台后面,迎来送往,辨物估价,拨动算珠的声响清脆而规律。当初少夫人祝小芝那句“四两银子,搁乡下够置一亩熟地”的话,像秤砣一样,沉沉坠在他心底,也稳稳压住了他每一天的营生。

这日正是发月钱的日子,少夫人祝小芝照例亲临柜上查账。她一身素净的藕荷色衫裙,发髻纹丝不乱,只插了一支碧玉簪子,眼神清亮,手指翻动账簿的边角,利落又无声。空气里只有账簿翻页的沙沙声和算盘珠子偶尔被李铁锁拨动的脆响。

祝小芝的目光在账簿上迅速移动,指尖最终落在一个数字上,轻轻一点:“上月利钱不错,辛苦李掌柜了!”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提成半两,加上月例四两,共是四两半!” 一旁伺候的账房先生立刻从钱匣里取出一个四两的规整小元宝,又数出五钱碎银,小心地放在铺了红绒布的托盘上,推到李铁锁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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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少夫人!”李铁锁起身,恭敬地拱手行礼。他双手接过那沉甸甸的托盘,感受着银钱落在掌心的分量。这四两半,是城里多少升斗小民眼巴巴望着的数目。当铺里光线略暗,那小小的元宝和几块碎银却仿佛自己会发光,映在他沉静的眼底。

回到自己租住的那间临街小屋,关上门,李铁锁才长长舒了口气。他小心地关好窗,在油灯昏黄的光晕下,把那个小小的元宝和五钱碎银摊在桌上。灯光照着银子,也照着他指节分明的手。

他拿出早已备好的蓝布帕子,把那个四两的元宝仔细裹好,又在旁边放上一小块约莫半两的碎银,那是他上月省吃俭用攒下,加上这次提成里特意分出来的一部分。布帕系紧,这沉甸甸的一包,足有四两半,是要托人捎回太皇河上游那个小村子的。

剩下的五钱碎银,被他仔细分作三小堆:一堆是下月的房租,一堆是日常买米买盐、点灯熬油的花销,最后一小堆,则是预备着万一生病抓药,或是不得不应酬的人情往来。

分派停当,他才觉得心落到实处,小心地把寄回家的布包和留用的碎银分别收好。窗外市声隐约传来,他吹熄了灯,躺在铺板上,眼前仿佛看见父亲粗糙的手接过这蓝布包时,那沟壑纵横的脸上必然露出的、无声却踏实的笑容。

几天后,得了空的李铁锁告假,揣着给父母置办的一点城里时兴的吃食和一小块好布料,踏上了归家的路。秋深了,太皇河两岸的田地已收割完毕,露出大片大片褐黄的底色,显得格外开阔。路旁高大的杨树叶子黄透了,风一过,便打着旋儿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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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城里打工者月薪多少 能攒下多少存款

推开熟悉的院门,眼前景象让李铁锁心头一热。院子角落堆着金黄的玉米棒子,比往年高大了许多。更显眼的是檐下,并排挂着好几串红艳艳的干辣椒,一串串饱满的玉米,还有几挂风干的老南瓜。母亲听见动静,从灶房探出身,鬓角那支素净的木簪依旧妥帖,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气:“锁儿回来了!快进屋!”

父亲李春生正蹲在院子里,摆弄着一件东西。听见声音,他抬起头,脸上皱纹舒展:“回来就好!”他站起身,李铁锁这才看清,父亲手里拿着的是一把崭新的、闪着乌光的铁锄头,锄刃磨得雪亮。

“瞧瞧,”李春生把锄头递给儿子,语气里带着一种庄稼人特有的、对好家什的珍重,“你上月捎回来的钱,我找李大有打了这把好锄!钢口硬,入土利索,顶得上过去两把使!”

李铁锁接过沉甸甸的锄头,掂量着,冰冷的铁器上似乎还残留着父亲手掌的温度和力量。他目光扫过院子,又注意到厨房里一口厚实的崭新铁锅,灶膛里柴火烧得正旺,锅里炖着的肉菜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爹,娘,我在城里都好!”李铁锁放下东西,陪着父亲在檐下的小凳上坐下。他简单说了说当铺里的情形,“少夫人管账严明,但该给的,分毫不差。柜上生意也还平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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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春生卷着旱烟,默默听着,末了才慢慢吐出一口烟,烟雾在微凉的秋阳里袅袅散开。“嗯,少奶奶是明白人,肯给你这份工钱,是信重!”他顿了顿,布满老茧的手指摩挲着新锄头的木柄,声音低沉了些。

“你妹子银锁……前些日子托人捎过口信,说在丘家……一切都好。只是,”他抬眼看了看儿子,眼里有不易察觉的忧色,“终究是侧室。你在城里,更要步步稳当,别让你妹子难做,也莫辜负了少奶奶这份信重!”

“儿子记下了,爹!”李铁锁郑重地点头。父子俩一时无话,只有秋风掠过院角高高的谷垛,发出细碎干燥的沙沙声,像无数细小的银子在轻轻碰撞。

几日光阴倏忽而过,返城那日,天刚蒙蒙亮,李春生执意送儿子到村口。晨风带着深秋河畔特有的清冽水汽扑面而来,远处太皇河在薄雾中静静流淌。父亲粗糙厚重的手掌用力按了按李铁锁的肩膀,那力道沉甸甸的,仿佛将半生的辛劳和期望都压在了上面。

“家里如今宽裕了!”李春生望着儿子,眼中是朴实的满足,“地里的出息,加上你月月送回来的’活钱’,这日子,有嚼谷,有盼头!你安心在城里做事,柜上的营生,是细水长流的活路!”

李铁锁深深点头:“爹,您和娘保重身体,下月月钱到了,我立刻托人捎回来!”

他转身踏上通往县城的土路,深秋的朝阳刚刚升起,将他的身影长长地投在收割后空旷的原野上。他一步步走着,肩头似乎还残留着父亲手掌沉实的份量。这感觉如此熟悉,如同每月那四两银子握在手心的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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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来自城里高高的柜台,来自算盘珠的清脆碰撞,然后循着这太皇河水系的方向,源源不断地流向乡土深处,去滋养那新犁、新锅、新锄头,去垫高院角的谷垛,去点燃父母眼中那份沉甸甸的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