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杂志:Nature Reviews Drug Discovery
(IF 101.8)
发表时间:2025年07月
前言
系统性红斑狼疮(SLE)作为一种以免疫系统失衡为核心特征的慢性自身免疫性疾病,其临床表型复杂多样,可累及皮肤、关节、肾脏、神经系统等多个器官系统。近年来,随着对疾病发病机制的深入探索,SLE 的治疗策略已从传统的广谱免疫抑制向精准靶向治疗转变,多种新型疗法的临床应用显著改善了患者的长期预后。本文基于最新研究进展,系统阐述 SLE 治疗的现状与未来方向,为临床实践提供参考。
关键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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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LE具有显著的临床和病理异质性,个体化治疗是改善预后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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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免疫抑制剂存在疗效局限与安全风险,生物制剂和靶向药物为中重度患者提供了新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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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 细胞靶向治疗、I 型干扰素通路阻断及 JAK/TYK2 抑制剂等新型疗法展现出明确临床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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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胞疗法(如 CAR-T)和调节性 T 细胞增强策略为难治性患者带来长期缓解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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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疗应答评估需结合复合指标,生物标志物指导下的精准治疗是未来发展方向。
疾病异质性与治疗策略的个体化基础
SLE 的异质性是临床治疗面临的首要挑战,其不仅体现在临床表现的多样性,更源于病理机制的复杂性。从临床角度看,患者可表现为单纯的皮肤黏膜受累(如脱发、口腔溃疡、蝶形红斑),也可出现严重的内脏损害(如狼疮性肾炎、中枢神经系统狼疮)。肾脏受累在 SLE 患者中发生率高达 50%,且国际肾脏病学会 / 肾脏病理学会(ISN/RPS)将其分为 6 类,其中 III、IV类增殖型病变进展迅速,易导致终末期肾病,而 V类膜型病变虽进展较慢但对现有治疗反应较差。这种器官受累的差异直接决定了治疗方案的选择。
病理机制的异质性同样不容忽视。SLE 的发病涉及先天性免疫与适应性免疫的多重紊乱:树突状细胞过度分泌 I 型干扰素(IFN-I)形成 ‘干扰素印记’,B 细胞异常活化产生自身抗体(如抗 dsDNA 抗体),T 细胞亚群失衡(如调节性 T 细胞功能缺陷、Th17 细胞过度增殖),以及中性粒细胞胞外陷阱(NETs)释放引发的炎症放大效应等。研究表明,不同患者的主导发病通路存在差异,例如部分患者以 B 细胞活化为主,而另一些患者则表现出显著的 IFN-I 通路激活,这为靶向治疗提供了理论依据。此外,遗传,环境和表观遗传,以及性别等多重因素均会影响SLE患者发病。
基于上述异质性特征,现行治疗策略强调个体化原则:对于轻度皮肤关节受累患者,羟氯喹联合低剂量糖皮质激素可能足以控制病情;而对于重度内脏受累患者,则需早期启用生物制剂或强效免疫抑制剂。2023 年 EULAR 指南明确建议,对存在高疾病活动度或预后不良因素的患者,应尽早考虑生物制剂(如贝利尤单抗、阿尼鲁单抗)治疗,以减少器官损伤累积。
图 1. 系统性红斑狼疮发病机制概述
凋亡增加、中性粒细胞胞外陷阱(NETs)以及循环自身抗原清除受损,可导致循环核酸自身抗原水平升高(1)。这些自身抗原刺激浆细胞样树突状细胞(pDCs)产生 I 型干扰素(IFN-I)(2),并被抗原呈递细胞(成熟树突状细胞)摄取,随后将其呈递给 T 细胞和 B 细胞(3)。B 细胞通过滤泡或滤泡外途径成熟为高亲和力自身抗体产生细胞,如浆母细胞或浆细胞(4)。IL-2 水平不足、血小板相互作用以及促炎细胞因子水平升高,会抑制调节性 T(Treg)细胞的功能,使其难以控制免疫反应(5)。这导致单核细胞 / 巨噬细胞、pDCs 和角质形成细胞产生的细胞因子(如 I 型 / III 型干扰素,IFN-κ 和 IFN-λ,或 CXCL10)水平升高(6)。自身抗体靶向循环自身抗原,形成免疫复合物,这些复合物在血管内皮细胞和各种器官中积聚,引发炎症(7)。这些免疫复合物还会激活血小板和中性粒细胞,促进 NETosis 和更多自身抗原的释放,形成有害的反馈循环(8)。
BAFF,B 细胞活化因子;mDC,髓系树突状细胞;PRR,模式识别受体;TFH,滤泡辅助性 T 细胞;TH1/17,辅助性 T 细胞 1 或 17;TLR, toll 样受体;TNF,肿瘤坏死因子
传统治疗药物的定位与局限性
尽管新型疗法不断涌现,传统免疫抑制剂仍是 SLE 治疗的基础,但其疗效与安全性的平衡始终是临床决策的核心。
羟氯喹作为 SLE 的基础用药,具有不可替代的地位。其通过干扰内体 TLR 信号通路发挥作用,不仅能降低疾病活动度、减少发病风险,还可降低心血管事件和死亡率。长期研究显示,坚持羟氯喹治疗的患者,其器官损伤进展速度显著慢于未使用者。但需注意,长期使用可能导致视网膜毒性,建议每 1-2 年进行眼底检查。
糖皮质激素在控制急性发病中起效迅速,但其长期使用的副作用限制了临床应用。研究证实,糖皮质激素暴露量与感染风险、骨质疏松、心血管疾病及死亡率呈正相关。因此,临床实践中应遵循 ‘快速诱导缓解、逐步减量至最低有效剂量’ 的原则,目标是将每日泼尼松剂量控制在 7.5mg/d 以下。
免疫抑制剂的选择需根据器官受累类型而定:甲氨蝶呤适用于皮肤关节病变,但可能引起肝毒性和骨髓抑制,禁用于妊娠患者;硫唑嘌呤可用于关节炎、皮肤病变及维持治疗,安全性较好,可在妊娠期间使用(需联合羟氯喹);环磷酰胺曾是狼疮性肾炎诱导治疗的金标准,但其膀胱毒性、卵巢功能衰竭及感染风险较高,目前已逐渐被吗替麦考酚酯(MMF)替代;MMF 在狼疮性肾炎中的疗效与环磷酰胺相当,但胃肠道副作用更为常见,且同样禁用于妊娠。
值得注意的是,约 50% 的狼疮性肾炎患者对传统免疫抑制剂反应不佳,提示亟需更有效的治疗手段。此外,长期使用广谱免疫抑制剂会显著增加感染和恶性肿瘤风险,这也推动了靶向治疗的研发进程。
图 2 . 系统性红斑狼疮的治疗方法概述。
从左到右:直接抑制血小板或通过抗体抑制血小板衍生分子(如 CD40L和/或P -选择素)。通过激活 IL-2 信号或基于调节性 T 细胞(Treg)的疗法增强调节性 T 细胞功能,有助于恢复免疫稳态。通过抑制 CD28、诱导性共刺激分子(ICOS)、B 和 T 淋巴细胞衰减因子(BTLA)或主要组织相容性复合体(MHC),可实现对 T 细胞共刺激的抑制。参与炎症信号传导的细胞内通路可在多个环节被抑制,例如使用阿尼鲁单抗抑制多种免疫细胞表达的干扰素 α 受体(IFNAR),使用 Janus 激酶(JAK)/ 酪氨酸激酶 2(TYK2)或布鲁顿酪氨酸激酶(BTK)抑制剂,或通过 cereblon 或雷帕霉素靶蛋白(mTOR)拮抗剂进行下游抑制。通过靶向特定抗原(如 CD20、CD19、B 细胞活化因子受体(BAFF-R)、CD38 或 B 细胞成熟抗原(BCMA)),可实现 B 细胞或浆细胞的耗竭。使用尼波卡利单抗阻断新生儿 Fc 受体(FcRn),可增加自身抗体的清除。通过抑制抗 C5/C5a(阿伐可泮 / 拉武珠单抗)对抗膜攻击复合物,或抑制 D 因子或 B 因子,可靶向补体通路。使用治疗性核糖核酸酶可清除来自凋亡小体的循环抗原性核糖核酸。可使用抗血液树突状细胞抗原 2(BDCA2)或抗免疫球蛋白样转录物 7(ILT7)的单克隆抗体耗竭负责产生 I 型干扰素的浆细胞样树突状细胞(pDC),或使用 Toll 样受体 7(TLR-7)拮抗剂(羟氯喹或阿非米托兰)进行抑制。最后,可通过单克隆抗体靶向参与系统性红斑狼疮发病机制的细胞因子,如 BAFF、增殖诱导配体(APRIL)、IL-23、IL-21 或 IL-6。标有星号的药物在临床试验中失败。
生物制剂与靶向药物的临床应用进展
生物制剂的问世标志着 SLE 治疗进入精准时代,其针对特定免疫通路的靶向性显著提高了治疗有效性,并降低了全身毒性。
B 细胞在 SLE 发病中扮演核心角色,其不仅产生致病性自身抗体,还参与抗原呈递和细胞因子分泌。利妥昔单抗(抗 CD20 单抗)虽在早期临床试验中未达主要终点,但后续分析显示,完全 B 细胞清除的患者可获得显著临床改善,尤其对血液系统受累和难治性狼疮性肾炎有效。新一代抗 CD20 单抗奥妥珠单抗在 III 期试验中展现出更优疗效,治疗 76 周时狼疮性肾炎完全缓解率达 46.4%,显著高于标准治疗组的 33.1%,为 B 细胞靶向治疗提供了新选择。
贝利尤单抗(抗 BAFF 单抗)是首个获批用于 SLE 的生物制剂,其通过中和 B 细胞活化因子(BAFF)抑制 B 细胞存活。两项 III 期试验显示,贝利尤单抗可使 SLE 应答指数 4(SRI-4)应答率提高 12%,并减少激素用量。在狼疮性肾炎中,贝利尤单抗联合标准治疗可改善长期肾脏预后,降低终末期肾病风险。泰它西普(TACI-Fc 融合蛋白)同时靶向 BAFF 和 APRIL,在 IIb 期试验中显示出对非肾脏 SLE 的显著疗效,目前 III 期试验正在进行中。
2. I 型干扰素通路阻断

约 50%-90% 的 SLE 患者存在 IFN-I 印记,其与疾病活动度和器官损伤密切相关。阿尼鲁单抗(抗 IFNAR1 单抗)通过阻断所有 I 型干扰素的信号传导发挥作用。TULIP-2 试验显示,阿尼鲁单抗组 SRI-4 应答率显著高于安慰剂组,且在皮肤黏膜病变中疗效尤为突出。值得注意的是,其疗效并不依赖于基线 IFN-I 印记 水平,提示可能存在未被识别的作用机制。但需警惕病毒感染风险增加,可预防性使用伐昔洛韦。
3.小分子靶向药物
JAK/STAT 通路是多种细胞因子(包括 IFN-I、IL-6)的共同下游信号通路,巴瑞替尼(JAK1/JAK2 抑制剂)在 II 期试验中可降低皮肤关节病变的疾病活动度,但 III 期试验结果不一致,SLE-BRAVE1 达主要终点而 SLE-BRAVE2 未达,提示需进一步明确适用人群。乌帕替尼(JAK1 抑制剂)在 II 期试验中显示出对中重度 SLE 的疗效,其 III 期试验正在进行中。
选择性 TYK2 抑制剂如德卡伐替尼在 II 期试验中,32 周时 SRI-4 应答率达 58%,显著高于安慰剂组的 34%,但其感染和皮肤不良反应发生率较高,需谨慎评估风险获益比。
图 3. 系统性红斑狼疮治疗中靶向的免疫细胞和非免疫细胞靶点概述
B 细胞在接触抗原后,通过滤泡内或滤泡外成熟(处于活跃 B 细胞状态),最终分化为产生抗体的浆细胞。图中展示了 B 细胞从幼稚阶段到浆细胞的不同分化状态,以及每个发育阶段的特征性抗原或细胞内靶点。同时显示了其他可被现有或研发中药物靶向的细胞类型,以及涉及的分子靶点。部分分子靶点具有高度特异性(如浆细胞样树突状细胞(DC)的血液树突状细胞抗原 2(BDCA2)),而其他靶点则是非特异性的(如线粒体 / 代谢靶向)。细胞内外靶点的表达通过对应细胞类型旁的箭头标示。
细胞疗法与免疫调节策略的创新探索
对于难治性 SLE 患者,细胞疗法和免疫代谢调节等创新策略展现出巨大潜力,为实现长期缓解甚至 ‘治愈’ 提供了可能。
1.CAR-T 细胞疗法
CD19 CAR-T 细胞疗法在小型临床研究中取得突破性进展:8 例难治性 SLE 患者接受治疗后,均出现外周 B 细胞快速清除和自身抗体水平下降,5 例达到临床缓解,且在 B 细胞重建后仍能维持缓解状态。其机制可能是通过深度清除 B 细胞(包括组织驻留型)实现免疫系统 ‘重置’。双靶点 CAR-T 细胞(同时靶向 CD19 和 BCMA)进一步拓展了疗效,可清除浆细胞,使抗核抗体等自身抗体完全消失,为狼疮性肾炎提供了新希望。但需注意细胞因子释放综合征和长期安全性问题。
2.调节性 T 细胞增强策略
调节性 T 细胞(Treg)功能缺陷是 SLE 免疫失衡的关键环节,低剂量 IL-2 疗法可选择性扩增 Treg 细胞,增强其抑制功能。多项临床试验显示,低剂量 IL-2 可改善 SLEDAI 评分、减少激素用量,并降低 Th17 细胞比例和 dsDNA 抗体水平。新型 IL-2 变体(如 efavaleukin alpha)通过优化受体结合特性,可更特异性地靶向 Treg 细胞,减少对效应 T 细胞的激活。
CAR-Treg 细胞疗法是另一研究热点,将抗原特异性 CAR 导入 Treg 细胞,可使其定向迁移至病变部位发挥调节作用。在动物模型中,Smith 抗原特异性 CAR-Treg 细胞可抑制狼疮性肾炎进展,临床转化值得期待。
3.代谢调节与其他创新疗法
免疫代谢调节为 SLE 治疗提供了新视角。二甲双胍可通过抑制 mTOR 通路减少 SLE发病,并降低激素用量。SGLT2i(如达格列净)具有肾脏保护作用,倾向评分分析显示其可改善 SLE 患者的肾脏和心血管预后。N-乙酰半胱氨酸作为抗氧化剂,可通过抑制 T 细胞 mTOR 活性降低疾病活动度。
补体系统激活在狼疮性肾炎中起重要作用,靶向补体因子 D(如 vermicopan)和因子 B(如 iptacopan)的抑制剂正在临床试验中,有望为肾脏受累患者提供新选择。
图 4 . 基于 CAR 的系统性红斑狼疮治疗的现有及未来策略
当前的自体嵌合抗原受体(CAR)疗法包括通过血细胞分离术从患者体内获取 T 细胞,在体外转导 CAR 构建体并扩增,然后回输到已接受淋巴清除(为输注细胞创造空间)的同一患者体内。整个过程约需 3-6 周,不仅成本高昂,对重症患者而言也存在挑战。经过工程改造以沉默可引起移植物抗宿主反应的分子的异基因 CAR-T 细胞或 CAR – 自然杀伤(NK)细胞,可提供 “现成” 细胞,从而及时使用且成本更低。基于 CAR 的疗法也可由诱导多能干细胞(iPSC)制备,并以类似 “现成” 方式使用。未来有望将 CAR 构建体(mRNA 或通过 CRISPR-Cas9 整合的 DNA)包裹在带有 CD8 抗体的颗粒中,通过静脉注射到达 CD8 T 细胞,在体内生成 CAR-T 细胞。QC,质量控制。
表1. 基于CAR治疗SLE的方法
治疗应答评估与长期管理策略
SLE 治疗的目标是实现临床缓解或低疾病活动状态,减少复发和器官损伤。目前常用的评估工具包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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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LEDAI-2K:操作简便,但对轻度活动变化敏感性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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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LAG:更全面,可捕捉细微的病情变化,但临床应用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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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RI-4:作为临床试验主要终点,要求 SLEDAI-2K 评分下降≥4 分、无新的严重器官受累且医师整体评估无恶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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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LDAS和DORIS:分别定义为低疾病活动状态和缓解,更强调长期预后相关性。
在狼疮性肾炎中,完全肾脏应答(uPCR ≤ 0.5 mg/mg,eGFR 稳定)是关键指标,其与长期肾脏存活密切相关。新型生物标志物如尿可溶性CD163有助于早期预测肾脏复发。
长期管理中,治疗降级需谨慎进行。研究显示,对达到长期缓解的患者,突然停用泼尼松会显著增加复发风险,提示需采用渐进式减量方案。此外,应定期监测传统药物的副作用(如羟氯喹的视网膜毒性、环磷酰胺的膀胱损伤)和生物制剂的感染风险,实现疗效与安全的平衡。
总结与展望
SLE 治疗已从经验性免疫抑制迈入精准靶向时代,B 细胞靶向药物、IFNAR 拮抗剂等生物制剂显著改善了中重度患者的预后,CAR-T 细胞疗法等创新策略为难治性患者带来新希望。未来的发展方向包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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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生物标志物的精准分层治疗,如根据 IFN-I印记或B细胞亚群特征选择治疗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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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合治疗策略的优化,如生物制剂与小分子药物的协同应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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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型细胞疗法的临床转化,如通用型 CAR-T 细胞的开发以降低成本和提高可及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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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疫代谢调节等新机制药物的研发。
临床医生应充分认识 SLE 的异质性,结合患者的临床表型、病理特征和生物标志物,制定个体化治疗方案,在控制疾病活动的同时最大限度减少药物毒性,最终改善患者的长期生存质量。
END
参考文献:Scherlinger M et al., Nat Rev Drug Discov. 2025 Jul 17. doi: 10.1038/s41573-025-01242-0. Online ahead of 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