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天忆母  

文/魏学宇 

  初伏的红日刚从东方升起,我便在厨房支起了小砂锅。绿豆和百合在清水里泡得发胀,捞起来放进锅里时,指腹触到陶土的温热,忽然就想起母亲当年总用的那只粗陶碗——碗沿有处小豁口,是我小时候打翻时磕的,她却一直用到我长大。  

  小火慢慢煨着,豆子在汤里渐渐舒展,像极了记忆里那些悠长的午后。母亲总说:“伏天的汤,要熬得比日头还沉。”她从不用急火,守在炉边闭目翻着豆花,偶尔抬头看一眼锅里的浮沫,再用长柄勺轻轻推几下。那时候不懂,只觉得等待太漫长,如今自己站在炉前,看汤面泛起细密的泡泡,才懂那慢悠悠的火候里,藏着多少耐心。  

伏天忆母

  汤熬稠了,盛在白瓷碗里放凉。搁一勺蜂蜜时,手却顿了顿——母亲从不许我多放,说“甜过了头,就压不住绿豆的清苦”。三十九个春秋过去,连她说话时微微蹙起的眉头,都记得那样清楚。喝第一口时,喉间泛起的凉意里,竟掺着点涩涩的酸,像那年她走后,我第一次自己煮绿豆汤,忘了火候 ,糊了锅底的味道。  

  阳台的方盘里晒着陈皮,是前几日从老柜子里翻出来的。褐色的果皮蜷曲着,阳光晒过之后,散出淡淡的药香。母亲总爱在伏天翻晒这些老物件,说“夏天的太阳最烈,能把潮气都赶跑”。她翻晒时的样子就在眼前:蓝布衫的袖子挽到肘弯,手里捏着竹筷,一片一片挑拣着,嘴里还念叨着“这陈皮得陈十年才够味”。如今物是人非,只是再没人挑拣那些果皮,风穿过阳台时,倒像是她在轻轻叹气。  

  傍晚包韭菜鸡蛋饺子,擀皮时总想起海善婶那句“头伏饺子二伏面”。那年母亲生病,隔壁婶子端来的饺子还冒着热气,母亲靠在床头,看着我狼吞虎咽,眼里的笑像初伏的月光,软软的。她走后,每年头伏我都要包一回,擀皮的擀面杖,还是她留下来的那根黑檀木的,握得久了,木头的纹路里都浸着点面香。  

  吃饺子时出了些汗,额角黏黏的。忽然想起母亲总说“伏天就得汗流透,寒气才肯走”,从前总嫌她啰嗦,现在倒盼着能再听一句。窗外的蝉鸣还在继续,三十九个夏天过去了,它们的叫声好像一点都没变,就像母亲留在时光里的那些影子:粗陶碗的豁口,陈皮的香气,黑檀木擀面杖的温度……都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悄悄冒出来,提醒我她从未走远。  

  汤碗见底时,天边的云霞正红得热烈。我把陈皮收进罐子里,盖盖子的瞬间,仿佛听见母亲在说“盖紧些,别让潮气钻进去”。原来那些五味杂陈的念想,早就在岁月里熬成了一罐陈酿,翻开时,酸里带甜,苦里藏暖,就像这初伏的风,热辣辣的,却裹着化不开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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