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初,是我在驻杭某红军团当兵的第三个年头。离春节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天气出奇的寒冷,早晨起来,室内的毛巾结冰成盾牌,洗漱间的水龙头,需要用热水淋淋,才能用。北风呼啸,刮在脸上刀割一样疼,天气阴沉,新年的第一场雪,畜势待发,但又迟迟未到。 

        在寒冷的冬日里,部队每天按部就班地出操、学习、训练。按常规,临近春节,全年的训练任务基本完成,部队日常以学习总结为主,训练很少安排。但不知什么原因,部队训练得以空前的加强,並且由单兵训练升级为班、排、连进攻训练,步兵坦克协同山地进攻训练,晨练的五公里越野体能训练,等等。一天下来,人累得象散了骨架,趴在床上起不来。连队还要求每个战士重新整理小包裹(小包裹是用一块大的白布把不用的私人物品,如手表、衣物、鞋子、书信等)包扎好,上面写上家庭地址,统一存放在连队库房里。战士上战场牺牲后,由连队负责从邮局寄给家里。另外我们从仅有的信息来源《解放军报》、《人民前线报》上了解到,越南在苏联支持下,自1975年起频繁在中越边境制造摩擦,1978年冲突达700余次,驱赶我侨民,炮击我边境村庄,打死打伤我边防战士和边民,并入侵柬埔寨,威胁中国安全。中越边境的火药味越来越浓,形势十分严峻,战争一触即发。我和几个老兵从种种迹象中分析,私下猜测:可能要打大仗了?!

        不出我们所料,三天后,连队召开军人大会,连长传达了上级关于“抽调部分战士编入南疆部队,作好打仗的准备。”的命令;指导员作了简要的政治动员,明确我连抽调二十名战士,必须是政治过硬、军事素质优的战士。要求个人报名,连队确认,报团部批准。动员大会后,在战士中引起极大的反响,养兵千日用兵一朝,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我们的士兵兄弟已准备好了!大家踴跃报名,连夜写决心书、请战书、求战书,有的战士咬破手指写血书要求上前线。个个都是具有血性的年轻战士,人人渴望建立功勋。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放心吧祖国,放心吧母亲,为了胜利我们一定勇敢前进!

        很快,连队确定了二十名战士的名单,並报团部批准。一天下午,连队在饭堂召开全连干部战士大会,宣布命令。值班排长集合队伍向连长报告完毕后,连长健步地走到队伍前面,面朝大家,一脸严肃,微微颤抖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拿到眼前。大家肯定能猜到,这是团部的命令,是二十位战士的名单。

        连长是湖北人,1968年入伍,虽然只有初中文化,但连点名,作报告从来不用稿纸,语言精练、实诚、到位,从不拖泥带水,大家都觉得爽气。可今天,大家觉得有点反常,连长拿着稿纸,嘴唇微微抖动着,半晌,没说一句话。此时此刻,大家心里都明白。一百来号人静得出奇,呼吸屏住了,空气凝结了。

        终于,连长从喉咙里挤出七个字“下面我宣读命令”,声音是那样的刚毅和沉重。

        “ 啪 ”全体立正,脚跟靠拢。

        “请同志们稍息”,连长举手还礼。接着,连长用沙哑的嗓音宣读团长、政委的命令:“根据上级的指示,兹命令下列战士奔赴南疆,编入友军,随时听从祖国的召唤,保卫边疆。邵剑峰,孙建明,盛增维,王荣鸣,郑雨南……连长每点到名字,那个兵就啪的立正。脚跟靠拢的声音,在这寂静的饭堂里,显得格外的响亮,我们的心随着这声音而猛得一紧,又有一种莫名的惆怅。这二十位战士都是我们朝夕相处的兄弟,同学习同训练,同吃一锅饭,同唱一首歌。在即将分别之际,或许是最后的别离,我们的心情是复杂的,不可言状的,久久不能平静。连长眼里噙着泪花,哽咽着念完了最后一名战士的名字。最后指导员作了简要的讲话,宣布会议结束。

        当时我向连队递交三份请战书,满怀期待上前线,但这次连长没有点到我的名字,心里非常失落和无奈。一年后,我被提拔任连文书,指导员私下对我说,当时选派上前线一事,他与连长一致认为,我是连队里少有的高中生,文化虽较好,但身体比较单薄,军事素质一般,还是留下来培养接老文书的班为宜。所以去不成前线。

冯建良·军营记忆一一难忘为战友壮行酒

        出发前一天,连队宰了大肥猪,买了好酒好菜,为二十位战友送行。那天,炊事班早早准备了丰盛的饭菜,司务长弄来了一些白酒、啤酒、绍兴加饭酒,原则上是“总量控制,点到为止,不准喝醉”。傍晚开饭时,战士们聚集在饭堂里,谁也不说话,谁也不动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静得出奇,空气象是被凝固似的。此刻,大家的心情复杂而又沉重。对于即将上前线的战友,或许是在老部队最后的晚餐。从此告别连队,告别朝夕相处的战友,告别美丽的杭州,或许会是永别!我们留下来的战士,此时正在默默地为他们祈祷,祝他们英勇杀敌立战功,平安回来再相聚。连长见此情景,起身下命令说:“让我们斟满酒,举起杯,为奔赴前线的好兄弟壮行,你们是红军团的兵,你们是好样的,希望你们在前线英勇杀敌立大功,为军旗添彩,我们等待你们的凯旋!”“干杯!”饭堂里顿时象炸开锅一样,此起彼落的碰杯声清脆悦耳,不一会儿,酒水巳消耗怠尽,司务长又找来了几瓶。我酒量一般的人,此时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半瓶加饭酒下肚也并无醉意。“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战友们互相碰杯,交谈、祝福,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止不住的泪水淋湿了对方的衣襟。不知谁高声地唱起了“战友战友亲如兄弟,革命把我们召唤在一起……”《战友之歌》,引起了共呜,大家齐声高唱。是那么的动情,那么的铿锵有力,略帶一丝伤感。此刻饭堂外飘起了雪花,在灯光的照耀下,雪花在空中翩翩起舞,落在地上一片银装素裹。1979年的第一场雪也赶来为壮士们送行。歌声冲出饭堂,在飘雪的夜空中久久地回荡,回荡……

        第二天傍晚,我连的二十位兄弟和全团三百多位战友踏着1979年的第一场雪,汇聚在团大操场,分别乘坐几十辆带棚布的车用卡车到南星桥火车站,再盘乘军列一路向南,向祖国的南疆进发。

        我连战士编入边防部队后不到一个月时间,我国于1979214月发布对越自卫反击战的通知,

        217日《人民日报》发表《是可忍,孰不可忍》的评论后正式开战。‌‌战争历时28天,中国军队于316日宣布撤军,主要目的是惩罚越南侵略行为并维护边境主权。

不久,从前方传来消息,我连赴前线的二十位战友,编入友军后,参加了自卫反击战,个个英勇善战,为老部队争了光。不少战友还立功受奖,除几人受轻伤外,无一人牺牲。

        19847月至19857月,我连随一军赴老山参加轮战,此时,我已回地方工作,无缘上前线参加战斗。人生中没有当兵的经历,会后悔一辈子;而当兵没有上前线打仗的经历,会留下遗憾,是不圆满的。后来,建立了连队老兵的微信群,我才了解到一些情况:我连在上级的统一指挥下,在老山几个高地坚守了半年,击退敌人的无数次进攻,坚守阵地寸土不让。住在猫儿洞,与蛇鼠为伴,经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难辛和苦难,参加了115等著名的战斗,战士们个个英勇作战,不怕牺牲,为一军出色完成战斗任务立下汗马功劳,涌现出象班长唐业华只身用火箭筒炸毁敌屯兵洞,为部队进攻扫清障碍,自己身负重伤,战后荣立一等功等许多英勇的战士。战斗中失去了7位好战友,年仅1823岁,他们为祖国的安宁和人民的幸福,把青春和热血洒在了祖国的南疆,我们永远怀念他们!

        每逢战友聚会,我们都要为牺牲的战友默哀,斟上满杯的好酒洒在大地上,以此来寄托我们的哀思。

        难忘峥嵘岁月,难忘战友深情,愿天堂没有战争,为国献身的战友安息;愿世界和平安宁,人民幸福安康!                            

        修改于20251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