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方城县的大乘山，一座跟禅宗很有渊源的山，而这里作为曹洞宗祖庭却鲜少有人知。我曾到访，作文以记之。
普严寺，又称普严禅院、大寺，位于大乘山里的一个路口处，不收门票，周围还住一些人，不算偏避，但如果不是自己开车来这里，也够呛。
图 普严寺大雄宝殿
大雄宝殿的前面有一个中佛殿，佛殿的门栏上刻着西游记浮雕，据说是出自当地一位匠人之手。跟一位老居士聊了不少，一时竟然忘记拍中佛殿。普严寺曾经被毁，中佛殿以及山门前的古树应该是保留下来的，大雄宝殿之类的属于后来恢复的。
寺院后面，地上零星散落着一些原先建筑的石构件，不知道这里原先是不是也是某个大殿。想着看有没有僧人墓塔之类的遗留下来，询问居士后，说没有的，四周转了也确实没有看到塔之类的。
我有点不甘心，爬到后山看了下，一无所获，全是树木，最后止步。普严寺虽然历史悠久，但实地的考察让我觉的好像又没有什么收获，只能在历史文献中一探他的过去。
历代僧人
吉本禅师，现在关于普严寺的介绍中说：“南岳怀让之曾孙吉本禅师”，这个表述我当时也是懵住，南岳怀让禅师的曾孙太多了，是哪个禅师的弟子呢？后来一查《景德传灯录》，原来这位吉本禅师，书中记载为：“唐州大乘山吉本禅师”，是百丈怀海禅师的弟子，但是正文里没有记载语录以及生平等信息，所以知道的人少。吉本禅师的传法谱系：南岳怀让→马祖道一→百丈怀海→吉本禅师，禅门有：“马祖建丛林，百丈立清规”，所以不如改成：“百丈怀海的弟子吉本禅师”，更直白，有心者一查便知。
百丈怀海圆寂于唐穆宗元和九年（814年），所以吉本禅师所处的时代大概也就在这个时间点前后。吉本禅师被认为大乘山开山第一代，禅师当年是否就住现在的普严寺，过于久远，不得而知。大乘山是个不小的区域，除了普严寺还有一些其他的寺庙。
《景德传灯录》还记载了一位百丈怀海的弟子：小乘山慧深禅师。清代《河南通志》记载：大乘山、小乘山俱在裕州东南。裕州，方城县古称。不过现在小乘山这个名称已经搜索不到了，只有大乘山。
唐州大乘山惠果禅师，叶县广教院归省禅师法嗣，《天圣广灯录·唐州大乘山惠果禅师》记载：
上堂。有僧问。如何是从上来传底意。师云。金盘拓出众人看。
问。如何是佛法大意。师云。杏种来年麦。枣熟当年禾。进云。莫是和尚为人处也无。师云。逢人但恁麽举。
问。拨尘见佛时如何。师云。拨尘即乖。见佛即错。进云。总不如是时如何 师云。错。
当时刚从叶县探访广教院，后到方城，最后去了没有在计划内的普严寺，感觉还是蛮有缘分的。
《天圣广灯录》还记载了一位禅师：唐州大乘山德遵禅师。唐州大乘山惠果禅师、唐州大乘山德遵禅师，两位都是出自首山省念一系的临济宗僧，不太清楚两位在大乘山的前后时间，没有生平信息，只记载语录。
另外明代的袾宏《禅关策进》有记载：大乘山普岩断岸和尚，但未说什么时代的，普严寺有些文献也写作普岩寺。另外据较官方点的资料介绍还有慧灯禅师、云渐禅师、大洪僧人等僧人。
曹洞祖庭
吉本、慧果、德遵这几位禅师都属于南岳怀让系。具体一点，慧果、德遵两位禅师属于临济宗，后面的如慧灯禅师、云渐禅师、大洪僧人，这些僧人因我手头缺乏资料不太清楚宗派信息。
《景德传灯录·唐州大乘山和尚》记载：
问枯树逢春时如何。师曰。世间希有。问如何是四面上事。师曰。升子里𨁝跳斗子内转身。
传法谱系：洞山良价→龙牙居遁→含珠审哲→大乘山和尚。大乘山和尚，属于曹洞宗第四世，缺少法名以及生平等信息。
这位“大乘山和尚”属于较早期的曹洞宗僧侣，宋徽宗崇宁年间，普严寺迎来另一位曹洞宗禅师，自觉禅师。先来看一张曹洞宗传承的谱系图。
在靖康之难后，曹洞宗形成了南北两系传承：
在南方，南宋统治区域内主要以丹霞子淳这一系在传播。传到天童正觉时，产生了默照禅。传到天童如净，天童如净传法于日本道元，道元回国后创立了日本曹洞宗，流传至今。随着南宋的覆灭等因素，南方曹洞宗在国内断绝。
在北方，金国以及后来蒙元时期，主要以鹿门自觉禅师这一系在传播，不过当时的灯录都是南宋那边在编撰，南北阻隔，所以今天看到的南宋时期编撰的灯录里，并没有记录这些北方传承的曹洞宗禅师。后来元朝统一全国，这时曹洞宗的北方传承逐渐浮出水面，成为国内曹洞宗的主流，如今的少林寺就属于这一传承。
自觉禅师，初住大乘山普严寺、次住东京净因寺、终于襄州鹿门寺。所以会有大乘自觉、净因自觉、鹿门自觉的称呼。不过在宋代的时候，一般称净因自觉，南宋的《五灯会元·东京净因自觉禅师》记载：
青州王氏子。幼以儒业见知于司马温公。然事高尚。而无意功名。一旦落髮。从芙蓉游。履践精密。契悟超绝。出世住大乘。崇宁间诏居净因。上堂。祖师西来。特唱此事。自是诸人不肯委悉。向外驰求。投赤水以寻珠。诣荆山而觅玉。殊不知从门入者。不是家珍。认影迷头。岂非大错。直得宗门提唱。体寂无依。念异不生。古今无间。森罗万象。触目家风。鸟道辽空。不妨举步。金鸡报晓。丹凤翱翔。玉树花开。枯枝结子。祇有太阳门下。日日三秋。明月堂前。时时九夏。要会么。无影树垂寒㵎月。海潮东注斗移西。
这个记载不是很全，没有记载自觉禅师后来到鹿门寺的事。北宋惠洪的《石门文字禅·鹿门灯禅师塔铭》记载：
初惠定禅师自觉，革律为禅，开创未半而逝，蚁藏蜂聚，故窠遗垤十犹七。
鹿门灯禅师与自觉禅师是同门，文中提及的“惠定禅师”，属于自觉禅师的赐号。可知自觉禅师后住鹿门寺，圆寂于鹿门。
之前大家对于自觉禅师的了解，仅限于宋代之类的灯录。南宋时期的《五灯会元》里净因自觉禅师只有一个法嗣：东京华严真懿慧兰禅师，之后就没有再传了，所以在当时人们觉得这是一个没有法脉传承至今的禅师，就没有什么关注。
明末清初之际，当时编撰的一些灯录如《五灯全书》、《五灯严统》、《续指月录》等，曹洞宗传法谱系是这样的：天童如净→鹿门觉→青州辩→大明宝→玉山体→雪岩满→万松行秀，这个传法谱系直到现在，一些地方还在使用。但清初一些有考证意识的僧人发现，这是有问题的。最关键的因素是发现了青州辩禅师的相关碑刻，《正名录·洞宗世次备考之一》记载：
青州辩自书塔记。其略曰。参自觉和尚于襄州鹿门山。政和五年冬。承印可。随命见芙蓉。寻住泗水龙门。宣和间。开法青州。天宁八载。遂至燕京。初住奉恩。次住华严。即万寿寺。后住仰山。天眷三年．复住万寿。皇统六年．退归仰山。九年己巳示寂。即南宋高宗绍兴十九年也。
青州辩禅师当年参的是自觉禅师，自觉禅师的老师是芙蓉道楷而非天童如净，况且天童如净那时还未出生，所以一切都明了。为什么会出现这种错误呢？我想还是因为北方曹洞宗的传承长期缺乏灯录的详细记载，元朝时也没有新的灯录出现，再到明朝中期禅宗没落，中间也无灯录。明末清初之际，此时禅宗复兴，人们开始编撰灯录，但中间隔的时间太长了，稍早之前的很多禅师的资料都已含糊不清，于是就弄出个错误，虽然当时人有异议，但是编撰者还是固守己见，认为青州辩的塔铭可能造假，所以不予采纳。当然现在这个是禅学研究界的共识，部分有学识的僧众也接受了新的观念，但仍有一些人抱着清初这些错误的传法谱系。读者如有兴趣，可以自行查阅相关，就不再赘述。
因为随着考证展开，关于自觉禅师生平的更多的信息也逐渐明了起来。《正名录·洞宗世次备考之一》记载：
鹿门觉塔记。其略曰。师讳自觉。青州王氏子。祖籍长安。幼以文章见知于司马温公。志事高尚。无意功名。元祐三年。落髮受具。往参芙蓉楷于郢州大阳问胡笳曲子话。师资契合。遂蒙记莂。元符三年。蓉迁随州大洪。师与丹霞淳侍从焉。崇宁三年。蓉赴诏住东京净因。师赴诏住唐州大乘。大观元年。蓉蒙旨陞法云。开封尹孝寿李公奏。师道行堪补住持。特诏师继主净因。赐号慧定。政和元年。旨革襄州鹿门律寺为禅寺。赐额为政和万寿禅寺。特诏命师主之。为开山第一代。政和七年丁酉二月十六日示寂。建塔鹿门山口别墅。
里面提及自觉禅师的塔铭，我没有查到详细的文本，不知道塔铭的来源。自觉禅师终于襄阳鹿门寺，也塔于那里。如今鹿门寺是个景区，尚不清楚禅师塔还在不。另外作者还引用了《重修大乘山普严寺碑》的内容，《正名录·洞宗世次备考之三》记载：
重修大乘山普严寺碑。明载自觉于崇宁三年出住大乘。札付碑。明载自觉于大观元年补住净因。塔记明载自觉于政和元年迁住鹿门。政和七年春示寂。夫崇宁三年出世。政和七年示寂。凡三主大刹。历年仅十四载。则大乘自觉。净因自觉。鹿门自觉。先后住持。原是一人更明矣。
《重修大乘山普严寺碑》，如今普严寺还有保留吗？另据明崇祯年间的《补续高僧传·自觉传》记载：
自觉。青州王氏子。幼以儒业。见知于司马温公。然事高尚。无意功名。落髮从芙蓉楷公游。履践精密。契悟超绝。出世住𥙿州大乘山普严寺。始至闢僧房。为海会室。振大法音。远近缁白。见闻摄受。自堂序庭庑。皆易新之。使来观者。如入廊庙。虽未覩羽仪悉生。恭谨如闻箫韶。虽不知音。亦有乐意。故躭道腴味禅悦。自拔于般若之门者多矣。寺碑谓。觉。长安人。有操行。断缘捨俗。师事大长老道楷。究竟大事。得骨与髓。士大夫闻其言。翛然有遗世意。一时知识。无出觉右者。崇宁间。诏居淨因。
方城县官网关于普严寺的介绍中：“宋崇宁五年(公元1106年)重建，改名崇宁万寿寺。” 崇宁间正好是自觉禅师在普严寺期间。官方介绍中有提及：“普严禅寺北宋时规模宏大，香火旺盛，为方城一大名胜。” 再看上文中描述，二者是相吻合的。另外上文还有提及普严寺碑关于自觉禅师的记载。
自觉禅师和其老师芙蓉道楷都受到皇家的礼遇，后来相继受诏入住东京的净因寺。可谓地位显赫，所以普严寺才在当时能大规模的重修，鼎盛一时。
普严寺是自觉禅师出世所住的第一座寺院，后来去了东京净因寺，之后又去了襄阳的鹿门寺，但未能完成鹿门寺的改建即圆寂，所以普严寺算是禅师唯一倾注心血完成的寺庙。
综上来看，在普严寺的历史上如此重要的一位禅师，居然在如今的普严寺介绍里，丝毫没有提及。
据称北宋时普严寺下辖郝砦的蝎子山寺、杨集的福兴寺、南召县留山的丹霞寺等。自觉禅师的同门丹霞子淳禅师就曾住丹霞寺，在《丹霞子淳禅师语录》中记载：
师于政和五年九月二十五日在唐州大乘山慧照菴受随州大洪请。
丹霞子淳禅师因病退居大乘山慧照菴，之后终老于随州大洪，那么大乘山的现在还有慧照菴吗？或者遗址之类的。
丹霞子淳和鹿门自觉分别是曹洞宗南北方传承的源头，二人对于后世曹洞宗传承影响深远，都曾在大乘山驻锡，所以方城大乘山可以说是事实上的曹洞祖庭。
禅宗有五家七宗之说，七宗是指临济宗分化为黄龙和杨岐两派加上前五家而成。曹洞宗现在看来也是可以分为丹霞和鹿门两派。丹霞一派传至日本，为日本曹洞宗，国内不传。鹿门一派则在国内传播，明代时通过少林寺传播至各地。或许五家七宗可以改了，加上曹洞分化的丹霞和鹿门两派，现在应该叫五家九宗。
归途
大概是一点左右跟寺里的老居士告别，回去的时候果然没有车可以坐，心想就走到县城吧，看了下全程近40里路，这也是我最近这些年唯一一次走这么远的路，记得当年大学实习时有一次走了40里路，不过今非昔比。
大乘山一带原来应该是景区，途中遇到游客中心之类的。看起来已经关门有段时间了，不知道原来是不是也有公交车之类的。
路边还有当地人在路边露营，或许是景区没有开起来，当我准备买瓶水时，都不太好找。徒步四个时后，终于回到了方城县城。
后记
普严寺和所在的大乘山，感觉可以考证的历史还是很多的。河南其实有不少禅宗祖庭，往日的辉煌都可以追溯到唐宋，不过那些辉煌是古人的，人能弘道，而非道弘人，今人当自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