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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买田阳羡吾将老,从来只为溪山好。

来往一虚舟,聊随物外游。

有书仍懒著,水调歌归去。

筋力不辞诗,要须风雨时。

        ——苏轼《菩萨蛮》

                         文图 |  西窗

从长兴到宜兴的高铁下来,我们直奔丁蜀镇。

丁蜀是宜兴的一个镇子,以紫砂闻名,所有盖着宜兴名字的陶器都是丁蜀生产出来的。

但我们只为东坡而来。

东坡时候的宜兴,叫阳羡,或者荆溪。不管阳羡还是荆溪都比宜兴好听,虽然宜兴也好听。但总觉得,说宜兴,就想到陶,想到紫砂壶,想到竹海。而说阳羡荆溪的时候,则可以想到很多,灵魂便逸出了肉身,山山水水,通古达今。

买田阳羡吾将老,从来只为溪山好。

九百年前苏东坡为宜兴“带货”的诗句,成了今日宜兴文旅泼天的富贵。

求田问舍,哪里养老最好

苏轼一直居无定所,走到哪,就把家带到哪,如水在地中,无所往而不在也。经历了黄州的人生毒打,置田买房成了老苏的刚需,都快知天命之年了,还带着一家三十几口在江海漂泊,确实凄惶。

黄州的沙湖,荆南地区,都去考察了,佛印也提出在京口帮买一处居所,许昌的扬州的朋友都相邀,连不洗澡的糟老头王安石都力劝东坡金陵买房比邻而居。

苏轼最终选择了常州阳羡,即今天的宜兴。

阳羡买田,也成为一个成语,辞官归隐的代名词。

逝将归老,殆是前缘

选择宜兴,是宿缘。

嘉佑二年(1057),新科进士琼林宴,苏轼与宜兴人蒋之奇相谈甚欢。小蒋向小苏介绍家乡山水如何美,成功勾起小苏的向往口水,当场签下口头合同,相约退休了一起去宜兴居住。

小苏后来去宜兴出过几次公差,发现小蒋所言非虚,阳羡确实不错:“一入荆溪,便觉意思豁然。”

28年过去了,小蒋小苏成了老蒋老苏,但鸡黍之约仍在有效期内。

老蒋帮老苏寻到的田在深山中,距城五十五里,地名黄土村(为什么这么远,估计价格便宜吧)。老苏亲自去步量,大约一年可有八百石谷子的收成,足够全家生活了。

和每一位拼尽全力总算买了房的刚需业主一样,老苏美美地想象着以后的生活:再买个园子,种柑橘三百,再建个亭子,就叫楚颂。

买田事定,老苏上表乞住常州。乞了两次,朝廷获准他居常州,苏轼便提前抵达了春天,载着一个梦想回到常州时,正是江南春老。吃河豚:“十年归梦寄西风,此去真为田舍翁”,还有一首“此生已觉都无事,今岁仍逢大有年。山寺归来闻好语,野鸟啼花亦欣然。”

后来这首诗,被政敌逮住了胖揍——先帝(神宗)驾崩,你苏轼咋能这么高兴呢?

东坡书院

为了纪念东坡阳羡买田,有人就在自古相传的“东坡买田处”建立一座东坡祠堂,后又改为东坡书院,再后来成了当地的“东坡小学”,现在恢复为东坡书院。

东坡书院在丁蜀镇的蜀山东南麓。蜀山原来叫独山,小小的hill,因为老苏一句“此山似蜀”,当地人大手一挥改叫蜀山。蜀山和另外三座合称鼎山的hill,合称丁蜀。

便是丁蜀镇名字的由来。

不是说东坡买的田在深山,离城五十五里吗?丁蜀镇离城才十公里,难道五十五里是指常州?宜兴以前属于常州,但地图告诉我丁蜀离常州有80公里。

黄土村是现在的哪里,已难查到相应的史料。也有另一种可能,东坡在宜兴所买田不止一处。

好吧,我只是来觅苏的,又不是来考古的。

           

某书关于东坡书院的文案都说,东坡书院是苏东坡买田筑室,晚年讲学、种橘的隐居地。

我又起疑问了。

东坡在宜兴买房讲学了吗?随手打开李一冰的《苏东坡新传》,把苏轼离开黄州后那段行迹又捋了一遍,没有找到宜兴买房的事,也没看到苏东坡在宜兴居住、种橘、讲学的事。

李一冰笔力深厚,《苏东坡新传》书中史料详实,可以说碾压了同题材的其他作品。

南宋费衮的《梁溪漫志》里,有个苏轼“买屋焚券”的故事,说东坡从海外北归,住在阳羡,托邵民瞻代买一座住宅。遇到老妇哭泣,老苏把房券烧了,房子归还,房钱也不要了。

对不起宜兴了,光想着苏东坡,没去窑湖小镇,没去公园,也没去陶艺博物馆

故事很美好,切合了市民阶层对于文人士大夫的浪漫想象,但缺乏历史真实性。李一冰一口否定了这一说法,苏轼万里生还,从海角天涯,舟至仪真,即已患病,止于常州,就遽尔谢世了,根本没有到得宜兴,何来买房?

宋人笔记有很多以苏轼为主角的传说,大部分趣闻轶事,都是无中生有,就算有一部分确有其事,也是加油添醋,含有了太多的文学艺术加工成分,经不起推敲。

比如这把东坡提梁壶。

提梁式紫砂壶,传说苏东坡在蜀山讲学时亲自设计的。

有专业人士作过考据,“提梁壶”出现得很晚,它始于清代嘉庆、道光年间,之所以给它取名“东坡壶”,只是借用了东坡的名号……

不管故事真假,人们借故事赞苏轼之名是真,以故事表达对苏轼的敬爱也一定是真,这也可能是“东坡热”经久不衰的原因之一吧。(提一嘴,最近意公子因新书《人生得遇苏东坡》的一句话惹上争议,被口诛笔伐)

爱便是这样,苏轼一句,“只怕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便在东坡书院种满了海棠花。

回到宜兴买房这事上来。

老苏被贬岭南时,苏辙分俸七千,交给苏迈,决定由他带领一大眷口,住到宜兴去。可以靠那里的一点田产生活,也免苏轼后顾之忧。

一大家子住宜兴,应该有买房,这从他给王巩的信中也看得出来:“近在常州宜兴,买得一小庄子,岁可得百余硕,似可足食。非不知扬州之美,穷猿投林,不暇择木也。”揣度此语气,东坡更想在扬州买庄园,只是来不及仔细筹划,故只能买下宜兴的庄园。

但老苏他自己并未能在宜兴安居下来。

子孙也没住多久,当老苏在惠州的白鹤峰新居落成后,除了苏迨一家都搬了过去。只是住不到两个月,老苏又贬到海南,带着小儿子苏过渡海。其余人在苏迈带领下继续留守白鹤峰,住了四年。

等苏东坡渡海北归后,迈、迨二人带了孙子和女眷们都到了广州来会。所以苏轼在北还的路上,拖带着三房子媳孙儿,走了将近一年,路途之辛苦可想而知。

一路纠结是舒州杭州常州,还是到许昌与老弟同居,筹思再三,还是常州最便,因为宜兴有田产,听说常州东门外有一裴家的宅子要卖,便写信托钱世雄派人去探问产价。

之后再没机会前往宜兴了。1101年,漂泊了一生的苏东坡在常州的孙宅去世,终究还是法实现他前往宜兴种柑橘的愿望。

归居阳羡终是一梦。

             电视剧《苏东坡》剧照

去东坡书院的路略显荒凉,原本以为在丁蜀镇的闹市区,不曾想这一带看上去更像是城乡结合部,好在书院雅致,也是一慰。

书院出来左拐,穿过几个小巷,转到大路,有显圣禅师,据说东汉光武帝刘秀为报恩而建。现在的殿堂基本都是新修的,门口看一眼,感觉不是我们喜欢的味。

古南街

丁蜀镇上的紫砂一条街,不少紫砂名家就出自其中,最有名的莫过于顾景舟了。

老街面山临水,山是蜀山,水是传说范蠡与西施泛舟的蠡河。

烧制成的紫砂器从蠡河码头启程,进入太湖后被运往全国各地。这里不仅是宜兴紫砂的起源,更是明清以来宜兴紫砂陶制作,生产、贸易的集散中心。

陆路兴起,水运没落,古南街繁华不再,也就慢慢的沉寂了下来,仍然开满了紫砂小店,我们不懂行,也不喝茶,仅作到此一游。

陶二厂(UCCA陶美术馆)

以前是1980年成立的宜兴紫砂工艺二厂,后来老厂房升级改造成了文旅街区。

很多人来宜兴是奔着这里来的。

核心建筑就是中国第四个UCCA美术馆了,设计师是日本建筑大师隈研吾,据说轮廓的灵感来自附近的蜀山,外立面材料则因地制宜,用的是当地烧制的陶板。

这种陶板在高温烧制下表面会显示处微妙的纹理与色彩变化。

艺不艺术另说,倒是花了心思。

喜欢拍照的应该会喜欢这里。

刷了某书,看到几张角度惊艳的,我们对着模板,找机位,抄作业,抄了半天抄不到味。算了,我的心思已不在陶二厂,不在宜兴,我只想立刻马上追到苏轼的临终之地,常州。

周处除三害的周王庙、樱桃进士蒋捷的墓地都擦肩了,心头默念一遍喜欢的《荆溪阻雪》:

旧游旧游今在否? 花外楼, 柳下舟。 

梦也,梦也,梦不到,寒水空流。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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