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编有话说
几天前,《西乡情韵》文学公众号推出了杜永红老师的《我在1997年8月抗击11号台风的经历》一文,引起了读者的称颂和关注,赢得了广泛赞誉。
今天,公众号推出杜永红老师的《那一年,泓北沙围垦的那些事》长篇纪实文章的上篇,明天推下篇,给大家披露那些年发生在长青沙岛的鲜为人知的事儿,希望大家喜欢。
由于文章篇幅较长,期冀大家能耐心看完,并敬请留言自己的体会。
那一年,泓北沙围垦的那些事(上篇)
杜永红
(一)
泓北沙是涨出水面的明沙,出水面积约12平方公里。泓北沙所处的位置,在长青沙岛南端,与长青沙岛有一条夹江。泓北沙的下游是尚未出水的横港沙。由于泓北沙游离在长江中心,需要通过围垦泓北沙并实施堵汊并沙工程(后称导流堤工程),将泓北沙与长青沙合并,形成大岛,方是资源最大化的终极追求。工程若能顺利实施,将增加黄金岸线16公里,土地面积7万余亩,资源增值超两百亿。
当时的如皋市和通州市在泓北沙的边界未定,两市相互较量,都想在泓北沙得到更大的利益。
泓北沙是唯一的一块如皋可以增加版图的地方,市一个领导曾经说过,为了如皋的发展,为了如皋的子孙后代,不惜武装斗争,也要夺取泓北沙!
如皋市委市政府作出的决定,1996年下半年,抢占先机,实施泓北沙围垦工程。
1996年冬季,刚刚担任如皋市水利局副局长的我,在长青沙岛负责岛上的江堤土方达标工程施工。至1997年3月,达标工程接近尾声,已全面进入验收和整改阶段,指挥部也由长青沙供销社迁进了长青沙闸管所。
当时泓北沙正实施围垦,我们在长青沙岛实施江堤土方达标工程时,在泓北沙实施围垦施工的同志,时常乘船来长青沙岛,向我们借一些施工测量方面的工具。但听说泓北沙岛围垦施工非常不顺,竟然有一寒冰夜,五个应该回长青沙岛的工程人员,在泓北沙岛上失去了联系,第二天才找到与民工同船住了 一宿的他们。
1997年3月11日一大早,长青沙闸管所会计陆金贵跑到我宿舍:“杜局,泓北沙挡潮围堰被今天早晨的潮水全部淹没了,围垦弄不下去了。”
“你怎知道?”
“早上泓北沙撤下来的民工告诉我的,潮水太大,初一的潮水都不曾弄得住,说岛上一塌糊涂!”
我一惊,忙问:“人可安全?”
“人安全的,但撤下来的民工浑身湿漉漉的,可怜!”
长青沙闸管所距离泓北沙不远,下午长江涨潮的时候,我和陆金贵等乘坐抛石护岸的交通船,顺主江沿泓北沙的南侧察看潮水,发现最高潮位基本接近挡潮堰顶部。我已经了解了泓北沙挡潮堰顶高程为3.50米,而昨天初三的潮位2.97米,今天潮位应该低些,随即意识到泓北沙围垦工程高程系统存在问题。
第二天,水利局办公室给我打来电话,让我立即赶回如城参加会议。
会议地点在水利局,主题就是研究泓北沙围垦工程的施工,分管农村农业的副市长秦玉林主持召开会议。
泓北沙围垦工程现场负责技术的同志介绍了工程情况,初步分析了泓北沙围垦失败的原因,认为今年潮水反常,不仅潮位高,而且来得快,构筑的挡潮堰无法抵御,同时动工也晚了。结论是:6月20日主汛前围垦成功已经没有可能。
我心中没底,一边听,一边默默地看着泓北沙围垦工程施工的平面图。这是和A3纸大小差不多的一张图,比例是万分之一,土方工程施工一般使用的是千分之一或两千分之一的施工平面图,而且这图纸信息量很少,充其量是张示意图。会议开始前,就听到大家对施工平面图的质疑声,秦玉林已经发了一次火:“10万元测这么个东西!”。
市委市政府批准的的初步可行性研究报告:第一步先围垦泓北沙;第二步在泓北沙和长青沙之间的夹汊上游构筑一条大坝,形成装沙口袋,促使大坝下游汊道淤积,这条坝,规划中取名为“泓北大坝”;第三步等泓北大坝下游淤积到一定程度,再在夹汊下游再打一条“泓北二坝”,完成总体工程实施。
1996年市政府批准的计划围垦规划图
工程由分管市长总负责,农业资源开发局具体负责,请退二线的农口系统的老领导担任现场施工指挥,借调了如皋水利疏浚工程公司的部分人员参加工程施工管理。
在泓北沙围垦工程施工管理人员沮丧无奈的脸上,我读出围垦的难度,也注意到泓北沙施工现场的指挥没有来参加会议,有人悄悄告诉我,泓北沙围垦现场指挥脚底抹油——不会再来了。
秦玉林表示,汛前完成泓北沙围垦是市委市政府去年明确的目标任务,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无论花多大的代价也要完成!
这次会议,秦玉林做的决定就是调整现场围垦指挥班子,由孙吕林担任现场指挥,鉴于水利局年初业务工作较多,让我在后方多承担水利局业务方面的工作,让孙吕林安心现场指挥。
水利系统下属事业单位吴庄石灰厂,有一支土方泥浆泵施工队伍,曾经参与海边的海堤围垦,有一定的施工经验。厂长郭载良多年从事水工建筑物工程的施工,土方施工是内行,决定调郭载良参加指挥部工作。
我是1991年自周圩港工程开始独挡一面从事河道疏浚工程工作的。过去,大型河道工程施工,会由几个部门成立几个职能组在副县长所任的指挥、水利局局长所任的常务副指挥领导下工作。但1992年至1994年的三年里,市办大型河道工程如皋港河道疏浚,其中一期出征民工3.73万人,二期出征民工1.68万人,三期出征民工0.9万人,连续三期的工程施工,其测量放样、调配土源、工程分段、机械戽水、民工住宿安排、拆迁、施工质量管理、矛盾协调等等,局长和分管局长放手让我具体负责,这对我组织能力的提升很大,一期工程施工时我还不满28岁,且没有任何行政职务。1994年,水利局局长兼局党组书记陈鑫泉极力推荐我任水利局局长助理,由于没有股级干部经历,跨度太大,农工部与组织部没有批准。
围垦泓北沙那年是秦玉林刚分管农业第二年,对我的经历不太清楚,我心中明白,秦玉林并不放心年轻的我能独挡一面,更何况是那么复杂的情况。
但会后,孙吕林还是坚持要我一起去泓北沙,我没好意思拒绝。
(二)
3月14日清晨,我随泓北沙围垦指挥部的新成员一起,由如城去泓北沙。那时要去泓北沙,没有船是去不了的。两条线路,一是从如皋港闸乘船直接前往,时间一般两小时左右;二是自长江乡二百亩村渡口乘船,渡过如皋北汊后,至长青沙北渡口,再转乘拖拉机到长青沙闸,然后换乘船到泓北沙。我们很少这样走。原因是时间太长,另外,乘坐的拖拉机那个颠簸,就像现在的沙滩车,一上一下恨不能把人的肠胃颠出来,屁股下面不垫个稻草把,估计会开花。若是晴好天气,扬尘会把你变成灰土人,人们戏称拖拉机是“灰狗车”。那时候,上了长青沙岛能有拖拉机坐,胜似坐上“皇冠”车了。
因为岛上没有汽车。
如皋市沿江地区地形图
那天,我们是从如皋港闸乘船去泓北沙的。
来到如皋港闸,时任如皋港闸管所所长许映蟾已经为我们准备了去泓北沙的船只。我们一行五、六人,身着雨衣,脚踩高筒靴,坐在如皋港闸管所管理船的客仓里,一边望着窗外的长江,一边议论着什么时候天气能够转晴,大家显得忧心忡忡。和他们不同,我是被邀请去泓北沙的,并没有感到什么思想压力。
长江水被风吹起,浪花翻滚。船舶迎浪起伏着,让人略感头眩。一对江猪(江豚)在江中心随着浪花一会儿头部浮出水,一会儿跃出水面,相互嬉戏、追逐着。一只机器挂浆的小渔船,从我们船边经过,船老大马上招呼渔船上一对渔民老夫妻:“有鱼吗?”“有啊,要不要?”打趣中两船距离渐远了。
因为顺水航行,不到两小时,管理船就到达泓北沙西南侧的临时码头。这地方水深些,可以停泊一般的船只。
泓北沙滩地按成陆的先后分别取名为一、二、三、四号滩,滩地之间有较大的流槽相隔,一号滩成陆早,滩面高,上面长满芦苇,位于泓北沙西部的最上游,临时码头就设在这里,冬天长江涨潮的时候,部分滩面不上水。由西向东的二、三、四号滩,滩面逐渐降低,二号滩滩面也长满芦苇,三号滩由西向东芦苇渐渐稀少,四号滩西侧一部分是草,东侧是白水滩。再向东,就是横港沙,完全是水下暗沙了。冬天长江的大潮水,都能将二、三、四号滩面淹没,滩面高程较低。
在临时码头上,有人指着西北方向几百米处几间芦苇搭的低矮棚子,告诉我们那就是围垦指挥部驻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已经很少能看到这样的茅草屋。茫茫的江滩上,这难得一见的芦苇棚,在我看来倒是有种悠然超脱的韵致和遗世独立的道骨仙风。那天,原以为这只棚子和我无缘,我是不会住的,但后来孙吕林向秦玉林请示,让我参加围垦。后来我到岛上参加围垦后,孙吕林隔三差五地总说水利局有事,经常来回地跑,我倒是反客为主,成了实际的现场总指挥,也成了芦苇棚那个阶段的主人。连续住的时间最长的一次,是从新施工方案确认后内外业工作开始,一直到潮水对人力挑抬形成的江堤构不成威胁,才带着满头的长发和满脸的胡子回家拿换季的衣服。重新登岛时,挖掘机施工的司机笑着对我说:“杜局长刮了胡子至少年轻了十岁!”。这是后话。
登上泓北沙构筑江堤的土堆,极目远眺,顿感心旷神怡,好一个风景!我们的东侧是无边无垠泛黄的芦苇,在风中摇曳起舞,朵朵芦花汇成特有的灰白色海洋,随风翻滚起伏,似海涛由远至近一波波的袭来,发出沙沙的声音,宛如专门为枝枝摇曳着浪花的芦苇伴奏的交响曲,令人震撼遐想。小鸟在芦苇丛中嬉戏鸣叫,声音格外动听可人。天际间鹜鸟腾起翱翔,使我想起唐代王勃藤王阁序中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名句,此真可谓“飞絮与孤鹜齐舞,芦花共长天一色”啊!我们的西侧,江滩办的十几个工人自临时码头向西北方向收割着芦苇,密密麻麻的芦苇根从我们脚下延伸开去,像士兵排列在滩地上,放倒的芦苇被打成捆整齐地堆放着,感觉它们是舞跳累了,躺在地上休息养神。密密麻麻的小蟛蜞高高舞举着头上的两只大螯,张牙舞爪地在芦根丛中东走西游地很霸气地横走,捡一块泥土扔过去,“哗”地一群迅速窜入地下。蜿蜒弯曲的流槽,似晶莹的白练镶嵌在滩地上,向远处延伸,一头扎进芦苇荡怀中,一只破旧的小渔船静静地孤泊在其中。远远地望去岛上唯一的一颗杨柳树高高挺立在无边的芦苇之中,显得格外醒目,这棵树在长青沙岛上都能清晰地看到,据说,这棵杨柳树是渔民船只停泊时插下的桩,还有人说是一个溺亡姑娘的尸体被渔民发现淹埋后,插了根杨树桩做的记号,便于姑娘家人日后来寻找,这颗杨柳树成了那时泓北沙岛的标志物,可惜后来,围垦时因民工为解决施工道路泥泞问题而损毁。当时我想,这泓北沙要是不围垦,保持原生态该有多好啊!
每年冬春江滩办组织民工收割泓北沙滩地芦苇
看到江滩办主任陈玉林,因为初来乍到,大家忙过去打招呼。“小心!小心!”陈玉林连连摆手并指指滩地,我们低头一看,原来陈玉林是让我们注意脚下的芦苇根。冬天和初春是每年收割芦苇的时期,工人们手拿镰刀柄,微微倾下身子,让镰刀从芦苇根部自下而上地割苇,留下近二十厘米的芦苇根,像朝天的匕首,极其锋利,能把脚上穿的高桶靴刺穿而伤脚,不少人吃过亏。因此,在这样的江滩上步行,不能抬脚行走,只能滑行游步,当然走路时必须全神贯注的了,稍有闪失摔倒,后果不堪设想。
长江主航道上东来西往的船只不时响起汽笛声,浑厚的声音传得很远很远。长江南岸就是全国闻名的张家港市,销售千亿的企业沙钢正好在泓北沙正对面。对岸根根高耸冒着白雾的烟囱、停靠在码头旁巨大的轮船、现代化的厂房,处处充满着工业化的气息。相比之下一江之隔的如皋,落差巨大!看来,如皋市委市政府的决策是高瞻远瞩的,如皋要发展,必须走以港兴业,以业兴城,以城兴市的道路。沿江资源的开发利用对港口建设极为重要,围垦泓北沙促使泓北沙与长青沙合并为一体就显得尤为紧迫了。
开发与保护矛盾突出,如何处理好两者关系,是个大学问啊。
按照孙吕林吩咐,我带领几位工程人员沿挡潮堤到三、四号滩察看施工现场。
长江潮水没有退的情况下,在滩地上行走非常危险。浑浊的江水下,弯弯曲曲又深又陡的流槽让人无法看清,流槽的底部是厚厚的淤泥,掉下去九死一生。当年农历3月16日的潮水,在重新测绘泓北沙地型图时,那天潮水涨得快,工程组的曹国柱和沈万红后撤没来得及,只好顶着图板,站在潮水中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等来救援船只将其接回营地。
工程人员小心翼翼地走过滩地流槽
去三、四号滩工地,因为滩地很软,我们一路得小心翼翼的行走,高筒靴深深地陷在淤泥里,行走十分困难。在经过一个流槽时,突然,我的前只脚深深的陷进淤泥,高筒靴全部没入泥下,后只脚在拔出淤泥时没有把高筒靴随脚带出,身体失衡,一下子趴在淤泥上,正惊魂间,身旁“哎哟”一声尖叫,转头一看,发现走在我外侧的曹国柱半截身子陷入淤泥中,动弹不得,大家忙叫曹国柱上身干脆趴在滩地上,捧来两捆芦苇把,同伴们踩着芦苇来到曹国柱身边,用很大的劲才把他拉出淤泥。
后来,经过多次行走,我总结了走滩地及流槽的经验,走江滩地尽可能走长草的地方,这里滩地淤涨时间长,不易陷,另外穿高筒靴走淤泥地,选的靴子大小要合脚,尤其不能大,走的时候后脚在拔出淤泥时,脚背要在高筒靴内拱起,使脚和高筒靴更好的结合,才不会使高筒靴落入淤泥中。
三、四号滩地面太低,构筑江堤采用泥浆泵施工方式。走在泥浆泵施工现场,潮水退后的工地,眼前一片狼藉,输泥管被潮水冲得到处都是,电动机翻倒在滩地上。穿着下水裤的民工们正三五一群整理维修着机电,挡潮堰多处决口,江堤堤身里的泥浆像玉米粥。
原来的施工方案,在计划构筑的江堤内外堤脚处,人工做两道一米多高的子堤,在子堤内用泥浆泵吹填泥浆,待泥浆沉淀固结后再在其上翻筑子堤,周而复始形成江堤。这种筑堤方法在海边常用,但对泥浆的要求很高,需要含粗颗粒的沙土,这样容易沉淀固结才便于堤身的构筑。
看着堤身内糨糊似的无法沉淀的泥浆,我知道施工是进行不下去了。
我郁闷,这是什么施工组织水平,实在无法恭维。
走到岛的东南角,看到一只挖泥船停在流槽边,是长江镇水利站的挖泥船,任务是堵流槽并构筑江堤。长江镇水利站的薛玉忠是我的好友,他告诉我,他们是工程上调来支援施工的,已经施工近十天了,但没有办法出活儿,滩地太软,前几天好不容易堆积的土,这次高潮都不见了。
挖泥船流槽边构筑档槽堰
薛玉忠用手指指:“你看,那边人力施工的子堰也陷入滩地下没有了。他们脑子进了水,这地方能围垦?!你来做什的?趟这水不怕坏了你的名声?听老弟的,家去不要来!”
我告诉他:“没我的事,我只是来耍耍而已,最多出出主意。”

“老哥啊,你的性格我太晓得了,这工程你来了若能脱身,我煮十顿河豚鱼你吃!”。
我得承认,他是了解我的!后来的事实也证实了他的判断。
看着他凌乱的头发,我立即转移了话题:“这几天风大雨大,潮水涨涨落落,你住哪里?”
“我等租了条船,住在船上。”
“这几天肚子寡了吧?”
他诡异地笑笑说:“我告诉你,吃得比你好!”
见我不解,他指指远处,我见一排毛竹插在滩地上,毛竹上挂着网。他说:“这个是捞刀鱼的网。刀鱼很在乎自己的鱼翅,乘潮水游的时候张开的鱼翅碰到渔网后就一动不动了,等潮水退了,刀鱼就挂在网上了。其实捞刀鱼的网,网眼很大,刀鱼一直往前游就能过去。这几天我们天天夜里等潮水退后,就抢在渔民到来之前把刀鱼弄到住的船上,去掉鱼鳃,鱼肠鱼鳞都留着直接放在锅里煮,放点盐,鲜美的很那,吃得打嘴不丟啊。”
“人家渔民发现了怎么办?”
“我们江边人就喜欢这样搞了耍子,上次我们遇到这个渔民,问他个有刀鱼卖,他说今年怪,怎么弄不到刀鱼了。”
大家一阵笑。
我这位兄弟,平时话不多,是个全能型人才,会驾驶并修理推土机挖泥船,有电工证,经纬仪水准仪大平板小平板等测量仪器都能玩,是美食家又是好厨师,他烧的野生河豚鱼可以放心大胆地吃。在水利站做临时工多年,指望能够解决水利事业编制问题,后来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名额,被他当站长的父亲发扬风格,让给了去世老站长的儿子,他因此离开水利站,回家开饭店去了。
当天夜里,我们赶回如城,到秦玉林的家,向他汇报工地的情况。
(三)
秦玉林这期间身体不太好,前段时间在上海住院,但因工作繁忙,尤其是对泓北沙围垦不放心,只能回如皋边治疗边工作,其敬业精神让我们深受感动。
那天我们研究工作直到第二天凌晨三点多,形成了几个方面的共识。一是放弃东边四号滩的围垦,向西缩小围垦范围。同时对滩地的高程进行校核。二是泥浆泵的施工全部停止,改用人力挑抬施工方式,出征林梓、新姚、江防、营防四个乡镇的民力,每个乡镇出征民力600人左右。三是泥浆泵撤出工地带来的民工纠纷等诸多矛盾,其善后工作由农发局负责。
根据孙吕林建议,把我也调至围垦指挥部。由编外正式进入编内,肩上的担子立马更沉了,那时太年轻,不害怕失败,但主要是性格使然:想做事。
重新组建工程组是我急于解决的问题。1991年如皋港疏浚工程施工测量时,我就组建了二十多人的测量队,队员来自水利局下属的闸管所和乡镇水利站的年轻人,当时水利系统的年轻人有测绘能力的很少。五年多的时间里,测量队白天走在没有道路的河边,晚上整理资料到深夜。回想起队员精神力量至今让人感动,最可贵的是,通过几年的实践,他们人人都能把各种测量仪器玩精,其中我们十三人还结成兄弟般的友谊。近期在相聚时,大家一致提议要我把往事写出来,让我们的后代了解我们当年的奋斗经历。我们的微信群名是“老河工”。
十三兄弟中的沈万红、卢中华、刘建雄、吴道庆等,根据要求带着装备来到工地,立即开始复核滩面高程。泓北沙是淤涨的软滩面,我们将两米以上长度十厘米左右直径的木桩打入地下,作为尺垫进行司尺,以减少沉降,提高水准测量的精度。
晚上汇总分析数据,发现前期围垦工程人员测量的高程与我们的测量结果相差0.12米,这数据不足以解释3.50米顶高程的挡潮堰,被2.94米的潮水位淹没的问题所在。
泓北沙岛没有电,用电全靠自发电,且只能保证早中晚烧饭和晚上的内业工作。岛上饮用水取自流槽里的浑水,必须加入明矾将水中的絮凝物进行沉淀才能炊用。通讯靠对讲机,我们进岛时就安排了如皋港闸及长青沙闸管理所必须日夜二十四小时有负责人在固定对讲机旁值班。
漆黑的深夜,外面长江里传来的轮船笛声和雨水打着芦苇棚顶的滴答声,让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爬起来用矿灯照明,反复核算高程计算表,没发现计算错误,想来想去,肯定是长青沙引进泓北沙的高程有问题,于是用对讲机吩咐长青沙岛的陆金贵帮助找快艇,用于第二天起早复核长青沙接测到泓北沙的高程。
快艇是鱼贩子为快速贩卖刀鱼所备运输工具,速度快,灵活,租用费很贵,也只有事急时才考虑。
如皋内河河道一般流速较慢,河道对岸高程点的引用,水利工程人员一直采用土办法,即利用河道水面水平的原理来推算对岸的高程。但这样测量的误差较大,成果仅能用于精度要求不高的土方工程。但是,长江对岸高程点的引进,存在很大的玄机,不懂长江水流特性,这方法还真不能应用。长江水在流动过程中,似脱缰野马,不断夹沙旋转,流体的巨大动能,在落急和涨急时,长江两岸凹岸凸岸水位相差一米以上是正常的,河势越弯曲差值越大,只有在高高潮或高低潮时,长江水流流速缓慢才可以用土办法自对岸引进高程。长青沙闸有国家控制的高程点,泓北沙距离长青沙闸有五六公里之遥,
了解了前一天的高高潮和高低潮的时间,我推测了当天高高潮和高低潮时间,让测量队兵分两路,分别把长青沙高程点和泓北沙高程点引进两岛最近的位置,等候高高潮和高低潮出现的时间,通过水面测量得出高高潮和高低潮时引进泓北沙的两个高程数据,再对比分析误差。勘测结果我们测量的数据可行。在此同时,发现了前期测量人员测量的数据,竟把泓北沙滩面高程测高了0.71米,怪不得围垦出问题,顶高程3.50米挡潮堰实际高程仅2.79,2.00米高程的滩面实际高程仅1.3米左右,肯定围垦不了的。
(四)
常务副市长石耀在孙吕林陪同下来泓北沙视察,感到泓北沙通讯不畅,严重影响工作,决定为我配备一部9字头的数字模拟手机。从此,我也比较早的成了“有机族”,但泓北沙使用的是张家港信号,频繁的通讯加漫游,使我在泓北沙使用手机的月通话费用,达3600多元,一直保持我通话费用的历史最高值。
考虑泓北沙与通州向东多争滩地的需要并结合芦苇长势,市领导意见,围垦范围东边界定在二号滩上。
二号滩当时芦苇尚没收割。我和郭载良两人,每人手执一根带小红旗竹杆,进入芦苇荡放线。看见老郭另外肩扛着一根粗长毛竹,我笑笑问他干嘛用,他神秘地告诉我“等会儿你就知道了”。走着走着,前方流槽挡住去路,我没了主意,因为潮水没退尽,流槽里水位还较高,四、五米宽的流槽根本跨不过去。老郭不慌不忙,放下粗毛竹,搁在流槽上,一手撑着旗杆,两脚踏着毛竹,很快就跨过去了。看着他踏竹而过的潇洒背影,我暗自佩服。老郭站在对岸,让我也学着他样子走过去,我却莫名的紧张。这几天天天穿着雨衣,里面衣服湿呼呼的,芦苇棚里也没有可供替换的干爽衣服了,所以我还是得小心,千万不能掉进流槽。老郭不断鼓励我,加之没有更好的通行办法,于是我硬着头皮,学着他的样子,竟也顺利地走了过去,从此又学了一招野外竞技能力。
在芦苇荡里,走着走着,又回到原来的地方,两人竟然迷失了方向,不知东西南北,外面江防乡水利站的刘建雄还站在芦苇堆上指挥着我们,走了半天,走出一身汗,不仅线路没法放,就是找回头路走出芦苇荡都没门。冷静思考了一会儿,我们决定,把芦苇踩断踏出一条直线,才走出芦苇荡。当天,放线没能成功!
晚上,测量队人员共同商讨办法,商定以平行于江滩办正在开挖的一号滩的中心河向东一公里的位置进行放线,作为围垦东边界。原则定下,放线就很简单了。
测量队放线的时候,我和上午赶到的孙吕林进行现场查勘。我们冒着小雨,在芦苇荡里沿测量队放的线路南北进行查勘,一路深一脚浅一脚,个别地方甚至没过了我们穿着的高筒靴,我想,走路都这么困难,何况民工们还要挑抬负重呢?越走心情越沉重。
临近中午,我们坐在芦苇堆上,解开雨衣散热,高筒靴穿在脚上湿呼呼的的,实在难受,脱靴时却怎么也脱不下来,只好相互帮忙,每当好不容易脱下一只靴子,两人身体突然后仰倒下,都不由发出一阵笑声。靴子脱下后,把靴口朝下倒着,依靠在芦苇捆旁散热去潮气,袜子脱下平铺在芦苇上,把脚彻底地解放。
孙吕林拿出香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久久看着点燃的烟头。我从工具包里拿出健力宝,打开猛喝一口,又拆开康师傅方便面,啃噬着。健力宝和康师傅方便面是我们在泓北沙从事外业的工作人员中午的午餐,因为中午赶回去吃饭实在不便,在内陆测量有时还能请所在地乡镇政府安排到农户家搭伙,岛上可不行。因为天天淅沥沥的下雨,只能天天穿高筒靴和雨衣,身处的环境芦苇荡是潮湿的,宿舍被窝是潮湿的,穿的衣服是潮湿的,几天下来,那个难受劲儿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孙吕林抽完烟,也开始吃午餐。我们边吃边聊。
这时,西边方向走来一行人,一边走一边高声发表着不平,听得出,是对派他们民工出征泓北沙发泄着不满,等他们走近一看,原来是江防乡党委副书记邢施泉等。
邢施泉看见我们,一愣:“是孙局长杜局长啊,我以为是江滩办收芦苇的工人!这等辛苦,我不亲眼看见都不会相信!下次看见你们吃大鱼大肉我一定不会有意见!”
大家哈哈大笑。
邢施泉接着说:“通知我们民工出征,这鬼天气这鬼地方能来?听说方案还没有最终定?”
我点点头,征求他意见:“你也是老江边,你看围至我们这个位置能不能行?”
“我认为今年这时候谈围垦太晚了,过了汛期农历十一月开工最妥当,都什么的时候了?”
“哈哈,你说不围可能吗?回去准备准备吧,天一转好,民工马上上岛。”
晚上,我们几人乘船至如皋港,再自如皋港乘车到如城,集中在秦玉林家开会。
在秦玉林家,我们汇报了工地情况,在研究围垦方案时,大家陷入了沉思。
我在泓北沙勘查时,考虑了一个较理想的方案,但担心秦玉林不同意。犹豫再三,忍不住了:“秦市长,我有个方案,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个时候顾虑什的?说吧。”秦市长慢慢端起茶杯,轻轻吹着杯中漂浮的茶叶。
我接着说:“江滩办陈玉林主任请来的南通农场的挖掘机,目前在开挖中心河,土方堆积在河两岸,我建议把江堤退至中心河东侧,河东侧堆积的土作为江堤土,中心河作为江堤的内挂脚沟。”
中心河是围垦范围内规划的一条南北走向的河道,位于原围垦区域的中偏西位置,规划河道的南端是引排水控制涵洞。中心河的位置,都在一号滩滩范围内,这里地势较高,南半部分可以用挖掘机和推土机施工。
挖中心河的挖掘机是南通农场一个施工土方工程老板的,这种大型机械我是第一回看见,十多吨庞大机身下两条厚厚的履带,履带下垫铺两块钢板可在江滩上行走,机身可三百六十度灵活转动,挖掘一铲子约一方多土,一般雨水无所谓,水下取土不需要戽水,效率非常惊人。驾驶员告诉我,单机一天工作效率超过五百民工挑抬量,人力挑抬受到的限制一般也能克服,有一次挖掘机陷入滩面以下,司机用芦苇塞在履带下,挖掘机自己就爬出来了,自救能力很强。当时中心河开挖已完成近半工程量。
我一边观看挖掘机的施工,一边观察挖掘机挖掘后的土层结构。这泓北沙江滩土层因几十年年复一年的淤涨,土颗粒极粘,芦苇根年复一年的腐烂,有机质含量高,土壤很肥沃。我有意识的沿中心河来回走了一趟,总体感观:南部大约四分之三地段滩地相对结实,其余较软。当时我就想东堤线退至此处完全可以施工,且施工难度大大减少,应该是最佳选择。
秦玉林听了汇报说:“这样退线,是不是围垦面积偏小了?另外想和通州多争些滩地的计划也难实现了。”
我说:“泓北沙围垦分两期实施已成为事实。一期以这方案围垦,面积大约是2.3平方公里,是最初方案的近三分之一。尽管围垦面积小了,但也只有这个方案才能降低风险。目前情况,一是为完成围垦工程任务,我们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二是围垦成功,泓北沙就有了根据地,今后向西堵汊并沙,把泓北沙与长青沙合并,就有了根。三是围成的一部分能促进泓北沙东部没有围垦的滩地快速淤涨,促使这部分滩地尽快具备围垦的条件,二期向东实施扩围拓展工程才更可行。总之,泓北沙有了这个根据地,这盘棋就活了。更何况,就是走这条线,北侧有近100多米不长草地段,滩面高程可能不超过1.80米,筑堤还是有一定难度的。至于和通州争滩地主权问题,滩地目前这么嫩,五六年内是围垦不了的,他们就是想抢,也没有办法,我们围垦的堤也不可能让他们连接。”。
秦玉林考虑片刻,征求孙吕林等意见。最后大家一致认可这个方案。并让我天亮即回泓北沙细化施工方案。
最终敲定的方案,泓北沙围垦划分为两期。
一期工程,从平面形态上看,是一个三角形。东南至西北走向的堤,滩地高程较高,仍采用推土机施工,由原来施工单位继续实施;西南至东北走向的堤,原采用推土机施工的不变,原采用泥浆泵施工的,转包给连云港陈军的小车施工队施工,并按郭载良的建议,用小车送土把泥浆泵施工时不沉淀泥浆挤出堤外。这两段江堤的施工已有一定工程量,潮水不会影响施工,只要挖好排水沟排好水就行。新确定的南北走向的1.8公里多的江堤,由四个乡镇民工人力挑抬完成。
二期工程待东侧滩面淤高成熟后,相机而行。
1997年调整的泓北围垦方案图
【本文中照片由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
杜永红,1964年7月生,1982年7月参加工作,1996年任如皋市水利局副局长,2001年任如皋市政协副主席兼如皋市水务局副局长、如皋港经济开发区管委会副主任、水务分局局长,2008年任如皋市人民政府副市长,2017年任如皋市政协副主席兼如皋工商联主席。现任中国花卉协会盆景分会执行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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