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1960年，杜修贤正式收到新华社派他来中南海的通知，主要任务便是负责拍摄周恩来总理的新闻照片。和杜修贤一起被任命为专职摄影师的还有孟庆彪、张彬、侯波，他们分别负责刘少奇、刘少奇、毛泽东的摄影工作。
这是新华社第一次明确分工跟随中央领导人的摄影记者。这年，杜修贤才33岁，已经从事摄影工作长达16年。
图|杜修贤的家人捧着他的遗像
一、两人第一次见面，总理问：你就是老杜同志？
杜修贤，又名叫做杜山，周恩来亲切地称他为“老杜”，出生于1926年陕西省米脂县的一个贫苦家庭中。
年仅12岁的时候，杜修贤便早早成为一名长工，担起家庭的重担。14岁的时候，杜修贤便顶着烈日赤足走了40公里的黄土山，在绥德县毛泽东青年干部党校，成为一名勤务员。
不久，杜修贤被调往延安。1922年，他在延安八路军总政治部电影团接触到摄影，师从著名摄影家吴印咸。自此，杜修贤便与摄影工作结下了不解之缘，开始了漫长而艰苦的摄影生涯。
建国后，杜修贤的摄影功底已经非常扎实，以“快手”著称，在中南海呈现出特有的“杜修贤风格。”
杜修贤来中南海报道当天，是北京最寒冷的季节。当然，中南海也是如此，湖面上结着厚厚的一层冰。这天他先是来中央警卫局办理了报到手续。按照规定，专职摄影师的党组织生活也由警卫局统一管理。
图|杜修贤镜头下的毛泽东与周恩来
因此，他们几个人也进行了职务安排。侯波是中南海摄影组的组长，杜修贤则是副组长。
第一次来到西花厅，杜修贤是为了拍摄周总理参加外事活动。
西花厅位于中南海的西北角处，紧紧靠近府右街。西花厅是由前后两个院落组成，前院有一个气派又漂亮的客厅，是周总理宴请和接待外国宾客的地方。后院的面积小，是周总理居住和办公的地方。
外宾还没有过来，杜修贤便在客厅检查摄影器材，看看电瓶里的电是否充足。不一会，周总理走进来，客气地和记者们握手。
看到这个场面，杜修贤连忙记录下这一刻。周总理浓眉下的这双眼睛炯炯有神，很快便发现了杜修贤，赶忙走过来和他握手并问：“你就是刚来的老杜同志？”
两人刚握手，周恩来赶忙回过头来对这些记者说：“哎，我和老杜握手，怎么没人给我俩照相呢？”
杜修贤笑着说：“我就是摄影师，相机在我自己手里，让别人照怎么能行！”
周恩来便和另外一名高记者招手说：“我和老杜再握一次手，你们帮忙给我照一张。”
杜修贤很是高兴，便与周总理来了一张合照。
图|周恩来与杜修贤第一次见面的合照
自从来到中南海后，这是两人第一次亲密接触。自此，杜修贤便来到总理身边，开始了16年的摄影生涯。令人奇怪的是，这漫长的16年间，两人却只有两张合影，这是什么原因呢？
虽然周总理慈祥平易近人，但同时也是一个严格严厉的人。来到总理身边，杜修贤知道了很多纪律，比如说不能主动和领导人提出合影，不能抢镜头。
当时的工作人员也严格遵守纪律，规定不让合影绝对不会找机会单独合照。所以在周总理身边工作的很多工作人员都没有与周总理合照。这样对比下来，杜修贤还是相当幸运的。
二、我以前好像见过你，看着好面熟
周恩来还没有开始外事活动，便与兴致勃勃地与当场的记者们话开家常。总理看着杜修贤，若有所思地说：“我以前好像见过你，看着好面熟。”
其实，早在1945年在延安见过周总理，当时他从重庆回到延安参加七大。在机场中，杜修贤举着一台相机在人群中跑来跑去，原以为能拍下一张总理完美的身影。
图|周总理拉着杜修贤的女儿
遗憾的是，杜修贤后来发现自己的镜头盖没打开，一切都白忙活了。年轻气盛的杜修贤气得差点把相机给砸了。虽然这都是新手常常会犯的错误，但杜修贤却迟迟不能原谅自己。
但这次的机场上人山人海，根本看不见杜修贤，周总理绝对不可能见过自己。
1945年，杜修贤从兰州调到北京，后来又来到中央新闻组，倒是中南海和人民大会堂的常客。但这些会议和活动的场面比较重大，人数也多。尽管自己的镜头和总理很近，但总理怎么会注意到这个名不经传的小记者呢？
但是令杜修贤没想到的是，周总理的确是记住了杜修贤。后来，杜修贤才知道，总理的记忆力超出常人，很多人和事常常会过目不忘。
杜修贤不善言辞，但还是说了一句：“我能到总理身边工作，第一是组织上的安排；第二是我的运气好……”
周恩来盯了他一眼说：“不对，这怎么能看运气，工作都是自己努力得来的，对不对啊老杜？”
图|杜修贤镜头下的周恩来与尼克松合照
总理这么叫自己，杜修贤很是不自在，毕竟自己年纪不大，便慌张得更正：“总理，你就叫我小杜吧，这样才比较合适。”
不等杜修贤说完，周总理便摆摆手说：“咱们都是革命同志，不说年纪大小，也没这么多规矩。”
周总理说完，在场的人都笑了。杜修贤看见总理笑了，心情便松弛下来。
刚来到总理身边，杜修贤便赶上了与周总理出访六个国家的任务。在缅甸，周总理身穿当地服装，参加了泼水节。周总理与民同乐的身影、尊重他国民族习俗的身影，深深地打动了杜修贤。
在跟随总理出访外国和接见外宾的重大场合，领略了总理的外交才华，而作为周总理的摄影师，杜修贤留下了许多总理珍贵的照片……
总理患病以后，杜修贤是一无所知，只是觉得总理的脸色没有血色，身体比较消瘦。他天真地想，肯定是总理为打开中美关系而忙坏了没休息好。
图|周总理外出访问照片
他在心里不住地祈祷：什么时候能让总理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最好你能到北戴河休息一段日子，那里风景好，心情也会变好。
回想起来，那一段时间无知的他还给总理增添了许多麻烦。自从尼克访华之后，外交活动骤然增多，这下杜修贤他们记者可有事做了，忙得不亦乐乎，也乐此不疲。
三、因一件小事，总理和杜修贤发火
7月21日，杜修贤他们第一次以中央外事摄影协作小组的名义拍摄外国大使任期届满的告别宴会。
宴会晚上7点在人民大会堂宴会厅里举行，各国使节均被邀请出席宴会。这样的活动、这样的场景，杜修贤已是身经百战，可以说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然而，作为一名冲锋陷阵的士兵，或许他是杰出的，但作为一名初上战场的指挥官，他却是缺乏指挥经验的，所以导致初战失利。
第一次统营摄影，电影、电视的拍摄，杜修贤心里没底。尤其是对自己不了解的电视、电影拍摄，结果他将照相拍摄的任务交给另一名摄影记者，而自己跟着电影摄影机拍摄。万万没料到他认为最熟悉、最好拍的照片出了乱子!
当他忙成一团时，总理的警卫员突然找到他说：总理叫你！
图|周总理外出访问的照片
来到主宾桌前，总理用严肃的眼神盯着他，说：“我和阿富汗大使握手，有两分钟，你们的摄影记者叫都叫不回来，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有这事?杜修贤吓了一跳，转身去找那位闯祸的摄影记者。这个记者也知道自己捅下娄子了，吓得躲在宴会厅边上的过道里，可怜兮兮的没点儿没哭出来。
原来，这个记者不是不知道给总理照相，而是因为机子里没胶卷了。杜修贤又好气又好笑，摄影记者没有胶卷，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杜修贤埋怨道：“你怎么不提前准备多一些胶卷，这下总理生气了吧！”
小记者也委屈地嘟囔道：“我也没有经验，这是我第一次参加这么重要的活动……”
杜修贤觉得有道理，便检讨说：“怪我，没有提前和你…….”
杜修贤刚一回头，发现总理一直观察着自己和小记者，便小心翼翼地跑到主席身边，将这件事和总理的汇报。听完汇报，周恩来扔下一句话：“一会找你谈话！”说完，周恩来便转身和另外一名外宾继续交谈了。
图|周总理、毛泽东与外宾们
果然，总理与外宾谈完便将杜修贤叫了过去。他硬着头皮过去，已经做好了接受批评的准备。
周恩来说：“老杜，你赶紧去社里拿上几张主席身穿便装的照片，给外宾送过去！”
完成任务，杜修贤回到宴会厅，总理叫住他说：“你们记者只管照指定的，转身便准备离开。更奇怪的是机器没有胶卷，这像话吗？”
杜修贤深知这事自己有责任，便道歉：“总理，这事我有责任，是我没有认真安排。”
见杜修贤道歉诚恳，周恩来的火气也消了一半说：“这件事我批评了你，你以后一定要管好手下的记者，不要把我说过的话当成耳边风。”
虽说杜修贤这时松了口气，可心里不是个滋味，第一次活动就搞得这么棚、惹得总理发那么大的火，实在不应该。
从这以后只要有活动，他都要亲自向记者交代注意的事情和检查设备。如果是重要活动，他就要自己拍摄，决不敢有半点马虎和疏漏。
图|周总理拉着杜修贤的两个女儿享受天伦之乐
说也奇怪，总理在以后的活动中，只要是脸生的记者，他都要紧盯着多看几眼，还要向杜修贤询问几句记者的情况，生怕记者再捅娄子似的。
总理认为，拍的照片外宾要带回国内，照片就代表了中国水平、拍得好坏不仅仅表明拍摄技术和材料质量的好坏，也代表着一个国家的文化素养和工作态度。
四、总理身体高危，杜修贤疼在心里
自从医生从周总理身上发现癌细胞后，我医护人员便一直担心周总理的身体状况，希望他能躲过一劫，奇迹最终出现。但最残酷的现实还是出现了。
1973年1月13日，周总理刚刚及结束手头的工作，上了一趟厕所。这时，警卫人员也跟着上了一趟厕所。但这位细心的工作人员从厕所出来后，大惊失色，连忙去找总理的保健医生张传良。
大夫看见鲜红的尿样，立刻被某种不祥之兆撞击着心灵。不用过问，他明白自己日夜提心吊胆的事情终于来临了!
张医生走进总理的卧室，见总理躺在床上，脸冲着房顶，一声不吭。显得十分平静。
张医生这时想到总理有心脏病，千万不能让总理承受尿血的恐惧。便隐藏了自己紧张的情绪，想了几句宽慰话，让总理稍稍宽心。
他刚开口，周总理扭头朝他直摆手，叫他什么也不要说。
跟随多年的张医生突然明白，一个对周围非常敏感、对事物掌握极其细致的人能察觉不到自己身体发生的变化？能没有充分的思想准备？难怪他极力回避这个话题，只是一味的工作、工作。
他在用有限的生命争时间、抢时间，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填写每一天啊！
张医生再也忍不住了，他一个人偷偷地躲在暗处落下了悲痛的泪水。总理病成这样，向谁去求援，是向主席？
主席也重病在身，当时周总理还义不容辞地担负起组织医务人员为毛主席治疗的任务。可是如今启理在尿血，谁又来为他承担？
猛然间，大家想起了叶剑英元帅。于是医生们马上驱车去他那里求援。一见叶剑英，医生们竟然有一种见到亲人一样，泪水不禁夺眶而出，还没开口却先哭出了声。
图|周恩来与工作人员们
在叶剑英元帅的支持下，周总理终于离开西花厅，来到玉泉山进行手术。为了对外进行保密，专家们专门布置了一间治疗室。
好在经过医生的努力抢救，生命的活力再次降临到他身边。在玉泉山休息了20多天后，周总理又迅速投入到工作中来。这一切，杜修贤都默默看在眼里。
4月8日，日本相扑队第一次来中国进行访问，周恩来便借此机会亮相。会见结束后，便立即投入到工作中。
一次，大家从广州飞回北京。让大家最为高兴的是，周总理主动提出要和工作人员合影留念。在以前，这是大家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一次，杜修贤刚卸下沉重的摄影箱，坐在飞机舒适的座位上，顿时睡意来袭，他很快便睡过去。这时，张大夫跑过来，使劲推他起来说：“老杜，赶紧起来，总理要和大家照相！”
怎么可能？总理一般是不轻易与身边的工作人员合影，杜修贤以为张大夫逗他，是想把他骗到他们那里打牌。可是张大夫的神情特别认真也非常着急：“真的，总理真的要和我们合影！”
图|杜修贤晚年照片
杜修贤赶紧跟在张大夫后面到总理的后舱，进去一看，总理身边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有陪同出来的中央警卫局局长杨德中，还有机组的乘务人员和总理身边的警卫、秘书等人。
大家一见杜修贤进来，马上让他拍照。杜修贤用眼神请示总理，是否可以。总理坐在座位上，手里拿着画报，他微微向杜修贤点点头。看来这是总理主动提出的。
杜修贤为大家一一照完后，准备收好机器。这时，总理说：“老杜，咱俩还没照呢！”
此时，杜修贤心头一暖，想起了自己和总理第一次与自己照相的情形，不禁眼睛便模糊了。这次又有机会，当然不会放过。他赶紧将相机调节好，转交给卫士帮忙拍摄。
这是杜修贤与周总理的第二张合照，也是与总理的最后一次合照。
后来，杜修贤才意识到总理知道清楚自己身患绝症，坐飞机的机会很少，生命也不知能坚持多长时间，便有意提出与工作人员合影。
图|周恩来晚年照片
五、总理和杜修贤谈话：我的病情，你应该知道吧！
1974年，周总理的病情急剧恶化，癌细胞扩散，身体明显变得消瘦。但是，一心装着国家和人民的周总理清楚自己在中国人民心中是何等重要，一直拖着脆弱的身躯，在岗位上辛勤地工作着……
终于，周恩来还是被送到医院抢救。当工作人员和杜修贤通知总理住院的消息，他的脑袋里突然一片空白，不禁懊恼：自己真是糊涂啊，自己怎么没有发现总理患上重病了呢，简直不能原谅自己的粗心。
几年间，周总理的身体状况急速衰弱，大家都是看在眼里，但起初以为是工作辛苦导致的所以就连整天拍摄总理的摄影师都不清楚这一情况。
杜修贤眼看着周总理在病重期间，接见了外宾多达10多次。原来，他是用自己的身躯扛起了中国的命运和前途！
自从总理住进了医院，杜修贤的拍摄路线又多了一条通往医院的路线。杜修贤不喜欢医院，也从不进医院。这不仅仅因为黄土高坡的艰苦中磨砺并铸造了他有健壮的体魄，也因为飘酒药水气味的“白色世界”令他讨厌。
周总理超负荷地工作程序从西花厅一直延伸到305医院，这让身边的工作人员忧心忡忡。
碰到会见外宾的时间超过半个小时，他的卫士、秘书就开始在门外坐立不安，不住地从门缝往里瞧。如果超过一小时还不结束，医护人员就会站在门外急得团团转。
图|周总理会见外国领导人
一次，卫士长看见杜修贤也等在门外，想了个主意，要他进去拍告别的照片，卫士长说：“你只要进去一拍，会谈还不就结束了？
结果还真令人满意，不知是恰巧还是外宾识趣，杜修贤一进去谈话真的结束了。
还有一次，杜修贤负责拍摄总理和池田大作。两人会见的时间不长，结束后周恩来便喊他留下来。
周恩来没有坐下，而是扶着门框，一只手冲着杜修贤招过来。此时，一股滚烫的热流在杜修贤心中来回翻滚和震荡。
看着总理憔悴的面容，杜修贤不由得鼻子酸了。
周恩来坐定，对杜修贤说道：“我的病情，你应该知道吧！”
杜修贤默默地应了一声，将头埋下去，愧疚涌上心头。总理住院的前几天，自己还不知轻重地打扰总理。
接着，周总理用沙哑的声音说：“我这病好了就好了，好不了就了啦！”
杜修贤的眼眶渐渐潮湿，不知怎样绕过这个话题。他竭力控制自己的语气说：“总理，听说中医也有办法吗，您可以试一试。”
图|周恩来与毛主席
短暂的平静后，周恩来拍了拍杜修贤的肩膀，似乎是在与他做最后的告别。
终于，杜修贤最不想见到的这一天还是来了。1976年1月8日，周恩来总理平静地离开这个世界。他走得是这样安详与从容。他终于摆脱了所有的病痛，也离开了所有插在身体上的管子。
杜修贤知晓这个噩耗时，他不由得惊呆了。虽然知道这一天迟早就要到来，但还是迟迟不敢接受这个事实，不禁便泪流满面。
杜修贤忍住悲伤，和大家宣布了选送总理遗像的任务。话音刚落，便有人大声哭泣，顿时哭声传遍了整个房间……
杜修贤还从保健医生的口中了解到，在总理临终之际，曾经忍受了巨大痛苦。
总理去世后，杜修贤便开始准备筹备追悼活动。当他走进人民大会堂的一刹那，他的心在剧烈地抽搐，参加会议的工作人员也是布满泪水，大家相见时都泣不成声。
图|周总理遗体告别仪式
杜修贤的任务是准备周总理的遗像，选编总理生前照片和组织摄影报告。会议结束后，他又驱车来到总理的太平间。下车时候，他的双腿好长时间都无力迈下车门。
当他来到总理太平间的门外，杜修贤好长时间不敢走进去看一眼他的遗容，还在门外站了很长许久许久……
来到总理遗体告别仪式的现场，杜修贤将视线投向躺在翠柏中。只见周总理身上盖着鲜红的党旗，消瘦变形的脸上透着刚毅和正气，他忍着悲痛，将相机举起又慢慢放下，手抖得没法呼吸，只能用手臂的贴着胸口减少颤抖屏住呼吸的才按下了快门……
此时的杜修贤意识到，自己这是与总理的最后一次给总理照相了。